低俗小说(第2/7页)

同一天晚上,镇长开着镇里仅有的一辆波兰乃兹从县里回来,穿过牌坊,进了镇子,一拐弯,砰地撞在一棵大树上。方向盘顶了他的胃,一阵痉挛,他哇哇地把从县里吃的好酒好菜吐了一车,吐完,酒醒了一小半,他挂了倒挡,慢慢倒回,迤逦歪斜地向镇里开。

第三天,张冬暖到派出所报案,说丈夫失踪了。当天下午,镇东头修自行车的老孙头说,六月初八那天晚上,他收摊回家,瞧见大军晃晃悠悠地往东走,像是喝醉了酒,手里提了个亮闪闪的东西。天黑眼花,他也没瞅见拿的是啥,像是个手电筒。所长查了日历,农历六月初八,正是阳历七月十六号。

又过了两天,镇长揉着张冬暖圆鼓鼓的屁股说,冬暖,大军那么个大活人,还能丢了?放心吧,兴许是上谁家耍钱去了。张冬暖嘴里含糊地说,这个死也不改的烂赌鬼……

过了一个礼拜,镇长捏着张冬暖热乎乎的乳房说,冬暖,我看哪,大军八成儿是瞧上哪个服务员了,没准带着丫头片子去省城看风景去啦。张冬暖哼了一声,说,都是村里来的,个个土了吧唧的,你说你说哪个有我漂亮?他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

半个月过去了,镇长摸了摸张冬暖又白又嫩的脸蛋,顺手帮她擦掉眼泪,说,冬暖,我早就明确告诉派出所所长了,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把大军找到,你放心,我亲自吩咐的,他们还不当个大事办?张冬暖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她说,我这几天老做噩梦,我觉着,大军说不定让谁给害了……

一个月后,镇长推了推张冬暖靠在胸口的脑袋,说,冬暖,你坐那边去,让外头的人瞅见多不好……张冬暖脑袋小猪拱奶似的拱,说,大军肯定让你害了,你就想霸占我,你就想吃独食,你是觉着大军碍眼啦!

镇长说,放屁!放屁!娘儿们家就是没脑子,你忘了那回,咱俩正亲热,让大军撞见了,我记着我手还在你乳罩里,怎么抽也抽不出来,急得我什么似的。可是大军也没生气呀,他还说,镇长,不急不急,我在外面等一会儿。后来,我故意去望湖春吃饭,大军见了我,还是一样的热情,还是一上菜就七碟八碗的——张冬暖稍稍平静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也是,那天晚上,大军也跟没事儿人一样,我洗了澡,大军还跟我那个来呢……

镇长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指着张冬暖说,你不会是跟别人还有一腿吧?要是有,大军说不定就是被那个人害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张冬暖说。

阿乙动身之前,叶老师来访。

叶老师比阿乙大四五岁,住一个院。叶老师的父亲是老叶老师,老叶老师是阿乙的老师。阿乙的父亲老乙是警察,老乙和老叶是棋友,一块儿下了半辈子的棋,两家关系甚笃。叶老师还是小叶的时候,学习就好,经常帮阿乙复习功课,阿乙叫他三哥。后来,小叶考上了师范学校,又过了几年,当兵的阿乙复员,托他爸的关系当了个小警察。

“三哥你来了,”阿乙说,“坐,等我收拾收拾,一会儿一块儿吃,我爸刚钓了一条水库鱼,五斤多呢!”

叶老师坐在沙发上,两条瘦长的腿紧紧并着,像狗夹着尾巴。他伸出细长白净的食指推了推黑框眼镜,说:“不了不了,阿乙,我跟你说几句话就回去。”

“三哥,你咋了,瞧着怎么这么紧张啊!”

“我……我来,是想跟你说说李耀军的事。”

“望湖春的大军?”当了不到半年警察,阿乙多少积累了点儿职业敏感,他忙问,“莫非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不不不,我不知道,”叶老师连忙摆手,“不过,我想,他失踪,可能和我有……有点儿关系……”

“失踪?跟你有关?”

“不是不是,”叶老师说,“不是我把他弄失踪了,我的意思是,这个事儿,也许跟我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我来,就是想给你提供点儿……线索。”

叶老师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是这样的——通常在讲述之前,先要交代一下人物关系。你可以翻回第三自然段最后一行,咱们刚开始的时候说了,张冬暖会说一个成语——脑满肠肥,这个成语就是她从叶老师那儿学来的。在小说里,这叫埋伏笔。这个伏笔的价值就是,提前透露给你这个叫张冬暖的女人认识叶老师,认识这个人还不算完——张冬暖还发现,叶老师的谈吐和镇上的人们不一样。

张冬暖的这个发现,就好比吃了一辈子素的人,突然吃了一回肉。不对不对,这个比喻应该倒过来说,应该是好比吃了一辈子肉的人,头一回尝到了青菜的味道。

张冬暖被我安排在邮局上班,当然,在这篇小说里,她的工作是镇长安排的。镇长当然不会让帮助自己解决生理问题的女人去当邮递员,邮递员太辛苦了,要骑着那种绿色加重自行车在乡间跑来跑去,要忍受风吹日晒雨淋和狗追,领导怜香惜玉,这么娇嫩的女人可不能让她受罪。所以,张冬暖的工作就是坐在柜台里头,卖卖邮票,分发一下信件什么的,很清闲,工资也还可以。于是,张冬暖就发现一个叫叶知秋的人信特别多。不仅是信,有时候还有汇款单,上面的附言条里写着“稿费”字样,金额不大,都是十块二十块的。张冬暖就跟同事们说,呵,咱们洪堡还有个作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