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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够多么不要脸!人家赶你,你非再干两个礼拜不可!好,让你在这儿两个礼拜,我不能再见你,面子已经弄破了,还在一块儿做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对,回去!回去给他两个礼拜的工钱,叫他登时就走!白给你钱,你还不走吗?你可看明白了,我没辞你,是你不愿意干啦!再干两个礼拜,想再敷衍下去,你当我看不出来呢,谁也不是傻子!对,给他两礼拜的工钱,叫他走!……瞧他那个样儿呀,给他钱,他也不走,他要是说再干两礼拜呀,那算是妥了!没法跟这样人打交待,他满不顾面子!我没法子!赶明儿带马威回国,在外国学不出好来!瞧李子荣,没皮没脸!你叫他走,他说法律吧,交情吧, 扯蛋!……没法子!……没面子!……去吃点三仙汤面吧!管他李子荣,张子荣呢!犯不上跟他生气!气着,好,是玩儿的呢!……”
13
“老李!你跟我父亲吵起来了?”马威进门就问,脸上的神气很不好看。
“我能跟他吵架?老马!”李子荣笑着说。
“我告诉你,老李!”马威的脸板着,眉毛拧在一块,嘴唇稍微有点颤:“你不应该和父亲捣乱!你知道他的人性,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先跟我说呢!不错,你帮我们的忙不少,可是你别管教我父亲啊!无论怎说,他比咱们大二十多岁!他是咱们的前辈!”他忽然停住了,看了李子荣一眼。
李子荣楞了一会儿,挠挠头发,噗哧的一笑:
“你怎么了?老马!”
“我没怎么!我就是要告诉你:别再教训我父亲!”
“呕!”李子荣刚要生气,赶紧就又笑了:“你吃了饭没有?老马!”
“吃了!”
“你给看一会儿铺子成不成?我出去吃点甚么,就回来。”
马威点了点头。李子荣扣上帽子,出去了,还是笑着。
李子荣出去以后,大约有十分钟,进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
“啊,年青的,你是马先生的儿子吧?”老头儿笑嘻嘻的说,脑袋歪在一边儿。
“是,先生!”马威勉强笑着回答。
“啊,我一猜就是吗,你们父子的眼睛长得一个样。”老头儿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李先生呢?”
“出去吃饭,就回来——先生要看点什么东西?我可以伺候你!”马威心里想:“我也会作生意,不是非仗着李子荣不可!”
“不用张罗我,我自己随便看吧!”老头儿笑了笑,一手贴在背后,一手插在衣袋里,歪着头细细看架子上的东西。看完一件,微微点点头。
马威要张罗他,不好;死等着,也不好;皱着眉,看着老头儿的脊梁盖儿。有时候老头回过头来,他赶紧勉强一笑,可是老头儿始终没注意他。
老头儿身量不高,可是长得挺富泰。宽宽的肩膀,因为上了年纪,稍微往下溜着一点。头发雪白,大概其的往后拢着。连腮一部白胡子,把嘴盖得怪好看的。鼻子不十分高,可是眼睛特别的深,两个小眼珠深深的埋伏着,好象专等着帮助脸上发笑。脑袋常在一边儿歪歪着。老头儿的衣裳非常的讲究。一身深灰呢衣,灰色的绸子领带,拴着个细金箍儿。单硬领儿挺高,每一歪头的时候,硬领的尖儿就藏在白胡子里。没戴着帽子。皮鞋非常的大,至少比脚大着两号儿,走道儿老有点擦着地皮,这样,叫裤子的中缝直直的立着,一点褶儿也没有。
“我说,年青的,这个罐子不能是真的吧?”老头儿从货架子上拿起一个小土罐子,一手端着,一手轻轻的摸着罐口儿,小眼睛半闭着,好象大姑娘摸着自己的头发,非常的谨慎,又非常的得意。
“那——”马威赶过两步去,看了小罐子一眼,跟着又说了个长而无用的“那——”
“啊,你说不上来;不要紧,等着李先生吧。”老头儿说着,双手捧着小罐,嘴唇在白胡子底下动了几动,把小罐又摆在原地方了。“你父亲呢?好些日子没见他了!”老头儿没等马威回答,接着说下去,眼睛还看着那个小罐子:“你父亲可真是好人哪,就是不大会做生意,啊,不大会做生意。你在这儿念书哪吧?念什么?啊,李先生来了!啊,李先生,你好?”
“啊,约汗,西门爵士!你好?有四五天没见你啦!”李子荣脸上没有一处不带着笑意,亲亲热热的和西门爵士握了握手。
西门爵士的小眼睛也眨巴着,笑了笑。
“西门爵士,今天要看点什么?上次拿去的宜兴壶已经分析好了吧?”
“哎,哎,已经分析了!你要是有贱的广东磁,不论是什么我都要;就是广东磁我还没试验过。你有什么,我要什么,可有一样,得真贱!”西门爵士说着,向那个小罐子一指:“那个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