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屯的(第4/8页)
她下了台,戏就开了,观众们高高兴兴地看戏,好象刚才那一幕,也是在程序之中的。我的脑子里转开了圈,这是啥事儿呢?本来不想听戏,我就离开戏台,到“地”里去溜达。
走出不远,迎面松儿大爷撅撅着胡子走来了。
“听戏去,松儿大爷?新喜,多多发财!”我作了个揖。“多多发财!”老头子打量了我一番。“听戏去?这个年头的戏!”
“听不听不吃劲!”我迎合着说。老人都有这宗脾气,什么也是老年间的好;其实松儿大爷站在台底下,未必不听得把饭也忘了吃。
“看怎么不吃劲了!”老头儿点头咂嘴的说。
“松儿大爷,咱们爷儿俩找地方聊聊去,不比听戏强?城里头买来的烟卷!”我掏出盒“美丽”来,给了老头子一支,松儿大爷是村里的圣人,我这盒烟卷值金子,假如我想打听点有价值的消息;夏家的事,这会儿在我心中确是有些价值。怎会全村里就没有敢惹她的呢?这象块石头压着我的心。
把烟点着,松儿大爷带着响吸了两口,然后翻着眼想了想:“走吧,家里去!我有二百一包的,闷得酽酽的,咱们扯它半天,也不赖!”
随着松儿大爷到了家。除了松儿大娘,别人都听戏去了。给他们拜完了年,我就手也把大娘给撵出去:“大娘,听戏去,我们看家!”她把茶——真是二百一包的——给我们沏好,瘪着嘴听戏去了。
等松儿大爷审过了我——我挣多少钱,国家大事如何,……我开始审他。
“松儿大爷,夏家的那个娘们是怎回事?”
老头子头上的筋跳起来,仿佛有谁猛孤丁地揍了他的嘴巴。“臭狗屎!提她?”拍的往地上唾了一口。“可是没人敢惹她!”我用着激将法。
“新鞋不踩臭狗屎!”
我看出来村里有一部分人是不屑于理她,或者是因为不屑援助夏家父子。不踩臭狗屎的另一方面便是由着她的性反,所以我把“就没人敢出来管教管教她?”咽了回去,换上“大概也有人以为她怪香的?”
“那还用说!一斗小米,一尺布,谁不向着她;夏家爷儿俩一辈子连个屁也不放在街上!”
这又对了,一部分人已经降了她。她肯用一斗小米二尺布收买人,而夏家父子舍不得个屁。
“教会呢?”
“他爷们栽了,挂洋味的全不理他们了!”
他们父子的地位完了,这里大概含着这么点意思,我想:有的人或者甯自答理她,也不同情于他们;她是他们父子的惩罚;洋神仙保佑他们父子发了财,现在中国神仙借着她给弄个底儿掉!也许有人还相信她会呼风唤雨呢!“夏家现在怎样了呢?”我问。
“怎么样?”松儿大爷一气灌完一大碗浓茶,用手背擦了擦胡子:“怎么样?我给他们算定了,出不去三四年,全完!咱这可不是血口喷人,盼着人家倒霉,大年灯节的!你看,夏大嫂分出去了,这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柳屯这个娘们一天到晚挑唆:啊,没病装病,死吃一口,谁受得了?三个丫头,哪个不是赔钱货!夏老头子的心活了,给了大嫂三十亩地,让她带着三个女儿去住西小院那三间小南屋。由那天起,夏廉没到西院去过一次。他的大女儿是九月出的门子,他们全都过去吃了三天,可是一个铜子儿没给大嫂。夏廉和他那个爸爸觉得这是个便宜——白吃儿媳妇三天!”“大嫂的娘家自然帮助些了?”我问。
“那是自然;可有一层,他们都擦着黑儿来,不敢叫柳屯的娘们看见。她在西墙那边老预备着个梯子,一天不定往西院了望多少回。没关系的人去看夏大嫂,墙头上有整车的村话打下来;有点关系的人,那更好了,那个娘们拿刀在门口堵着!”松儿大爷又唾了一口。
“没人敢惹她?”
松儿大爷摇了摇头。“夏大嫂是蛤蟆垫桌腿,死挨!”“她死了,那个娘们好成为夏大嫂?”
“还用等她死了?现在谁敢不叫那个娘们‘大嫂’呢?‘二嫂’都不行!”
“松儿大爷你自己呢?”按说,我不应当这么挤兑这个老头子!
“我?”老头子似乎挂了劲,可是事实又叫他泄了气:“我不理她!”又似乎太泄气,所以补上:“多喒她找到我的头上来,叫她试试,她也得敢!我要跟夏老头子换换地方,你看她敢扯我的胡子不敢!夏老头子是自找不自在。她给他们出坏道儿,怎么占点便宜,他们听她的;这就完了。既听了她的,她就是老爷了!你听着,还有呢:她和他们不是把夏大嫂收拾了吗?不到一个月,临到夏老两口子了,她把他们也赶出去了。老两口子分了五十亩地,去住场院外那两间牛棚。夏老头子可真急了,背起捎马子就要进城,告状去。他还没走出村儿去,她追了上来,一把扯回他来,左右开弓就是几个嘴巴子,跟着便把胡子扯下半边,临完给他下身两脚。夏老头子半个月没下地。现在,她住着上房,产业归她拿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