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兴池里(第2/2页)

“叫李二,五爷叫!”小四的嗓子非常的尖。

“叫曹五修脚,修完再洗,疼的钻心!”孟康的袜子还没扒下来呢。

“我洗池子,”华亭知道非洗池子不能退油。

“五爷,那边刮吧!”小四嚷。

李二也赶过来:“五爷,那边刮吧!”

“曹五那小子呢?”孟康没有好气的问。

“就来,他在楼下作活呢,就来!”小四的尖嗓设法带出顶甜的音调。

五爷走了。子元笑着跟了过去,“我也刮刮。”我看出了神,也跟去刮脸。

怪不得“五哥”单找李二呢,我还没看见过理发匠有这么和气的——不愿说他下贱。好象“五哥”的脸是电镀的,李二给他抹胰子都怕伤了脸皮。

“子元,晚上你去?”

“稍晚一点,去总得去。”子元扭过头去笑,挤瘪了许多胰子泡。

“二爷,”五哥放低了声,“二爷的话——”

“就是,”子元紧跟着嗽了一声。

孟康来了。“五哥,二爷今天是——”

子元又嗽了声。

尤二爷也跟来了。

“二爷也刮刮?”李二笑的把牙全露出来:“我叫张顺去?”“不用,我不刮。”尤二爷摸了摸自己的白脸,立在五哥的旁边,叼着细长的烟嘴。

“我刚这儿跟他们说,二爷,”五哥的声音使大家都听到。李二登时停住了刀子,笑着等五爷说完。“前儿个我上冯三爷那里去凑。这个老家伙;他六十了,比我大四岁;当着两姨太太,他跟我说,你猜什么?”五哥自己先笑了笑,李二陪着。“五爷,他说,你当我叫她们闲着呢?饶不了她们;不信,你问问她俩!哎呀,招得两位姨太太都不好意思了,这个老家伙!也别说,倒是真棒,真棒!”

“我要是能那么棒,多抖!”孟康的长脖子缓慢的俯仰了两下。

“孟康你也不弱,别看不胖!坐下二十四圈,你比谁弱?”

五哥问。李二又停了刀子,笑得好象浑身都直痒痒。“就是,”子元完全承认这是事实。

孟康对镜子照了照,用力睁眼,青眼圈确是小了些,笑了一下。

尤二爷的脸还红着点,眼睛来回扫着大家;极慢的往外喷着烟。“五哥,晚上我去不去呢?”

“怎好意思不去呢;本来是我的请,吃马科长还不是一样?反正是咱们这伙人。”

“我先洗去了,”孟康说,“曹五这小子大概是死了!”“洗完再修也好,”尤二爷赶着说,很和气,有点无聊。“你问子元,”五哥说:“我是不是先约的马科长,子元?”“是,五哥,”子元的头立起来,用刮过的半边脸代表着全体的笑意。

“我先约的他,他说他已经预备了;不去不大好意思,是不是?”

“不是,”尤二爷心中似乎有点发乱,“我倒不是别扭;昨个,咱们不在乎那点钱!”

“当然,”子元的头又立起来:“我其实还有事;不去可不好意思!我得晚一点,也晚不了多少!”

尤二爷点了几下头,脸上透着思想很深沉,走过子元这边来。

“二爷不刮刮?”子元问。

“洗完再说。”尤二爷搭讪着走出去。

“子元,”

“五哥,”

谁也没说什么。

我先刮完,可是舍不得走,掏掏耳朵吧。

掏净一个耳朵,他们都完了。

他俩走出理发室去,曹五拿着家伙包儿走进来。

“曹五,人家找你半天了!”李二很不满意的样儿说。“又是那群王八兔子贼呀?”曹五往我这么看了一眼,看我是生人,他放大了胆:“×他们归了包堆的奶奶!”

我多给了一毛的小账;要是曹五给我刮了脸,或是修了脚,我至少得给一块。骂得真脆!要是有人把这群玩艺儿都煮巴煮巴当狗肉卖,我一定都买来,倒在河里去请王八们开开斋。

(载一九三五年一月《东方杂志》第三十二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