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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的是要得到他母亲的同意,然而,她的同意似乎又是合乎情理的事。甚至他的老板也劝他换一个事务所,可能更有发展前途。于是莱昂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要到卢昂去找一个二等帮办的差事,可惜没有找到。最后,他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详细地说明了他要尽早去巴黎的理由。母亲同意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着急。整整一个月来,伊韦尔每天帮他把大箱小箱、大包小包、从荣镇运到卢昂,从卢昂运到荣镇;等到他添置了衣服,修理了三把扶手椅,买好了一大批绸巾,总而言之,准备的东西多得周游世界也用不完,但他还是拖了一个星期又是一个星期,一直拖到母亲来第二封信,催他赶快动身,否则,他就来不及在放假前通过考试了。

互相拥抱吻别的时间终于来到。奥默太太哭了起来,朱斯坦也在啜泣。奥默是男子汉,感情不便外露,只说要帮他的朋友拿大衣,亲自把他送到公证人的铁树门前,公证人再用自己的马车把莱昂送到卢昂去。莱昂就只剩下一点时间,去向包法利先生告别。

他走到楼梯高头,就站住了,因为他觉得呼吸紧张,上气不接下气。他一进来,包法利夫人赶紧站起。

“是我,还是我!”莱昂说。

“我早就知道了!”

她咬咬嘴唇,血像潮水似的往上涌。她脸红了。从头发根部到衣领边上,皮肤都变成了玫瑰色*的。她站着不动,肩膀靠住护壁板。

“先生不在家吗?”

“他出去了。”

她再说一遍:“他出去了。”

于是—阵沉默。他们互相瞧着,他们的思想在共同的焦虑中混成一片,紧紧搂在一起,就像两个扑扑跳动的胸脯。

“我想亲一亲贝尔持,”莱昂说。

艾玛走下几步楼梯,去叫费莉西米。

他赶快向周围笼笼统统地扫了一眼,眼光依依不舍地落在墙壁上,架子上,壁炉上,恨不得能钻进去,或者都带走。

但是艾玛又进来了,女佣人牵着贝尔特,贝尔特用绳子拉着一架头朝下的风车。

莱昂吻她的小脖子,吻了一遍又一遍。“再见,可怜的孩子!再见,亲爱的小宝贝,再见!”

他把孩子交还母亲。

“带走吧,”母亲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包法利夫人转过身去,脸靠住玻璃窗;莱昂手里拿着鸭舌帽,从上到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屁股。

“要下雨了,”艾玛说。

“我有外套,”他答道。

“啊!”

她又转回身来,下巴低着,脸孔朝前看。陽光照着她的额头,好—像照着一块大理石,划出了她眉毛的曲线,谁也不知道艾玛在天边看见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好了,再见吧:”他叹口气说。

她突然一下抬起头来。

“是的,再见了……走吧!”

他们彼此向着对方走去;他伸出手来,她犹豫了一下。

“那么,照英国规矩吧,”她说,一面伸过手去,勉强笑了一笑。

莱昂感到他的指头捏住了她的手,他的整个生命似乎也都化为流体,流入了她的手掌。

然后,他松开了手;他们还是眼睛望着眼睛,他就这样走了。

他则走到菜场又站住,藏在一根柱子后面,要最后一次看看这白色*的房屋和那四个绿色*的窗帘。他仿佛看见卧室窗口有一个人影;窗帘似乎没有人碰,就自动脱离了帘钩,长长的、斜斜的褶纹慢慢地移动。忽然一下,所有的括纹都铺开了,窗帘已经挂直,一动不动,好像是一堵石灰墙。莱昂跑了起来。

他远远看见他老板的轻便马车停在大路上,旁边有一个系着粗布围裙的男人,手拉着马。奥默和吉约曼先生在谈天。他们等着他呢。

“拥抱我吧,”药剂师说,眼睛里还有眼泪。“这是你的大衣,我的好朋友。当心不要着凉!好好照顾自己!多多保重!”

“好了,莱昂,上车吧!”公证人说。

奥默弯腰站在挡泥板旁边,说一个字呜咽一声,才说出了这句断肠话:

“一路平安!”

“再见,”吉约曼先生答道。“走吧!”

他们走了,奥默也回家了。

包法利夫人打开朝着花园的窗子,看看天上的云。

朝西,在卢昂那一边,乌云密集,奔腾翻滚。卷起了螺旋形的黑色*波浪,在层云后面,太陽像高悬的金盾,发出条条金光,就像盾上射出的支支金箭,而在别的地方,天上却是空的,像瓷器一样白。但是一阵狂风吹来,吹得杨树弯腰,突然落下一阵急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绿色*树叶上。随后,太陽又出来了,母鸡咯咯地叫,麻雀在淋湿的小树丛中拍打翅膀,沙上的小水洼往低处流,带走了洋槐的粉红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