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造就(第2/3页)
机缘巧合之下,包法利夫妇被邀请去侯爵的庄园做客。爱玛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实现了她的梦想,置身于浪漫小说中描写的场景,福楼拜事无巨 细地描写侯爵庄园和舞会,极尽华丽的词句,就像爱玛在贪婪地把眼前的一切都摄入脑海中,不放过任何细节。爱玛爱上了邀请她跳舞的子爵,尽管目眩神迷中连他 的样子都没有看清,只知道他“背心敞的开开的,就像照胸脯裁成的一样”,但是对子爵的向往一直延续到了爱玛生命的尽头,子爵成了一个意象,对于这部小说和 爱玛,都是如此。一个晚上的快乐时光,在爱玛的生活中凿出了一个大洞,令她觉得“眼边的一切,无论是沉闷的田野也好,愚蠢的小资产阶级也好,庸俗的存在也 好,依她看来,在世上是一种例外,一种她不走运,偶然遇见的特殊情况,然而离开现实,浩渺无边,便是幸福和热情的广大地域。由于欲|望强烈,她混淆了物质享 受与精神愉悦、举止高雅与感情细致”。查理再也没有希望她会懂得他的爱了,因为他毫无野心,无法满足她对贵族式生活的渴望,只令她越看越有气。
福楼拜花了大量的篇幅描写爱玛的烦躁和绝望,情节发展完全停滞,酝酿出一种表面沉静内里惊涛骇浪的焦灼氛围。然后这对夫妻搬离了道特,前往另一个殷实的大镇永镇寺。小说第一卷结束。
至此,可以说福楼拜已经完成了对爱玛的塑造,命运机器的每一个齿轮都已经安装到位,只需再借助一点点外力的推动,包法利夫妇的人生就将朝往悲 剧方向轰隆隆地启动。不用说,他们在永镇寺遇见的人们,尤其是爱玛的两个情人赖昂、罗道尔弗,药剂师郝麦和商人勒乐,在推动一出悲剧的上演上,都出力不 少。
我们有一句说烂的俗语“性*格决定命运”,在小说的创作中可以视为金句,但凡是好的小说,其张力无不来自人物本身的个性*,推动故事情节向前的, 大半是某种由个性*决定的必然性*,只有二流三流的小说才会借助偶然性*和外在因素来推动情节发展。爱玛情炽的高涨,对物质的贪欲和感情的浅薄,决定了她会遇上 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有什么结局。
与爱玛美貌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她的日渐贪婪和粗俗,福楼拜的笔对她越来越不留情面,反倒是对老实巴交的乡下医生查理,作者倾注了同情甚至一丝敬 意。就在爱玛计划着与情人远走高飞的当晚,全知的作者描写了一段查理看到女儿时的心思:“她如今正长个子,一季一蹿。他像已经看见日落西山,她放学回家, 满脸的笑,衣服上有墨水点子,胳膊挎着她的小篮子。以后还得进寄宿学校,要花许多钱;怎么办?他不由沉吟上来。他想在附近佃一小块田,每天早晨去看病人, 亲自监督。他省下田里收入,存在储蓄银行;然后买上一些股票,随便哪一家公司都成;再说,主顾会多起来的;他这样希望,因为他要白尔特受到良好教育,有才 分,会弹钢琴。啊!等她长到十五岁,像她的母亲一样,也在夏天戴大草帽,该多好看!人会老远把她们看成一对姊妹花的。他想像她夜晚在灯光底下,靠近他们做 活;她会为他绣拖鞋的;她会料理家务的;个个房间洋溢着她的可爱和她的快活。最后,他们会照料她的终身,为她挑一个殷实可靠的好丈夫;他会使她快乐,而且 永远快乐。”这大约是全书最温情脉脉的段落,平实细腻。与此同时,睡在查理旁边的爱玛则一心在幻想私奔后的美好浪漫生活,构筑着注定坠毁的空中楼阁。
查理从小说开头那个受人嘲笑的十五岁乡下小男孩,到结尾时成了一个甚至值得敬佩的人,他在爱玛死后发现了她的私情,可是他不仅原谅了她,反而 更爱她了,在这部从头到尾充斥着对爱情焦渴的小说里,他的迂和痴才是真正的爱,福楼拜于是给了他一个诗意的死亡:“查理坐在花棚底下的长凳上。陽光从空格 进来;葡萄叶的影子映在沙地;素馨花芬芳扑鼻;天是蓝的;芫青环绕开花的百合蓊蓊在飞。查理觉得气闷,仿佛一个年轻人,心里迷迷茫茫,涨满了爱情的潮 汐”。查理是爱玛悲剧巨轮下的牺牲品,他们的女儿小白尔特也是,福楼拜不是不同情他们的无辜,可是命运的机械在第一卷已经铸成,第二卷开始转动,到了第三 卷连作者也无力回天。
小说的视角转换非常灵活,在作者全知全能的时代福楼拜已经采用了一些类似电影的剪辑手法,近景远景的替换给文本增加了趣味性*,尤其体现在最后 一卷爱玛四处借钱的那些段落中;对话描写是一大亮点,按纳博科夫的说法是多声部配合,形成交响乐的效果,如包法利夫妇初到永镇时在饭馆的那场谈话;意象丰 富,这点纳博科夫在《文学讲稿》里分析得非常细致,嗯,在我看来简直有过度诠释的嫌疑,爱玛的偷情场面写的非常隐晦,但小说还是曾经被冠上yin秽的罪名 告上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