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8页)

  雷贝卡摆脱了恶劣的泥土嗜好,移居阿玛兰塔和阿卡蒂奥的房间之后,有一天夜里,跟孩子们在一起的印第安女人偶然醒来,听到犄角里断续地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她吃惊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担心什么牲畜钻进了屋子,接着便看见雷贝卡坐在摇椅里,把一个指头塞在嘴里;在黑暗中,她的两只眼睛象猫的眼睛一样闪亮。维希塔香吓得发呆,在姑娘的眼睛里,她发现了某种疾病的征状,这种疾病的威胁曾使她和弟弟永远离开了那个古老的王国,他俩还是那儿的王位继承人咧。这儿也出现了失眠症。

  还没等到天亮,印第安人卡塔乌尔就离开了马孔多。他的姐姐却留了下来,因为宿命论的想法暗示她,致命的疾病反正会跟着她的,不管她逃到多远的地方。然而,谁也不了解维希塔香的不安。“咱们永远不可睡觉吗?那就更好啦,”霍·阿·布恩蒂亚满意他说。“咱们可从生活中得到更多的东西。”可是印第安女人说明:患了这种失眠症,最可怕的不是睡不着觉,因为身体不会感到疲乏;最糟糕的是失眠症必然演变成健忘症。她的意思是说,病人经常处于失眠状态,开头会忘掉童年时代的事儿,然后会忘记东西的名称和用途,最后再也认不得别人,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失去了跟往日的一切联系,陷入一种白痴似的状态。霍·阿·布恩蒂亚哈哈大笑,差点儿没有笑死,他得出结论说,迷信的印第安人捏造了无数的疾病,这就是其中的一种。可是为了预防万一,谨慎的乌苏娜就让雷贝卡跟其他的孩子隔离了。

  过了几个星期,维希塔香的恐惧过去之后,霍·阿·布恩蒂亚夜间突然发现自己在床上翻来复去合不上眼。乌苏娜也没睡着,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回答说:“我又在想普鲁登希奥啦。”他俩一分钟也没睡着,可是早上起来却是精神饱满的,立即忘了恶劣的夜晚。吃早饭时,奥雷连诺惊异地说,他虽在试验室星呆了整整一夜,可是感到自己精神挺好,--他是在试验室里给一枚胸针镀金,打算把它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乌苏娜。然而,谁也没有重视这些怪事,直到两天以后,大家仍在床上合不了眼,才知道自己已经五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孩子们也没睡着。这种疫病既然进了这座房子,谁也逃避不了啦,”印第安女人仍用宿命论的口吻说。

  的确,全家的人都息了失眠症,乌苏娜曾从母亲那儿得到一些草药知识,就用乌头熬成汤剂,给全家的人喝了,可是大家仍然不能成眠,而且白天站着也做梦。处在这种半睡半醒的古怪状态中,他们不仅看到自己梦中的形象,而且看到别人梦中的形象。仿佛整座房子都挤满了客人。雷贝卡坐在厨房犄角里的摇椅上,梦见一个很象她的人,这人穿着白色亚麻布衣服,衬衫领子上有一颗金色钮扣,献给她一柬玫瑰花。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双手细嫩的女人,她拿出一朵玫瑰花来,佩戴在雷贝卡的头发上,乌苏娜明白,这男人和女人是姑娘的父母,可是不管怎样竭力辨认,也不认识他们,终于相信以前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同时,由于注意不够(这是霍·阿·布恩蒂亚不能原谅自己的),家里制作的糖动物照旧拿到镇上去卖。大人和孩子都快活地吮着有味的绿色公鸡、漂亮的粉红色小鱼、最甜的黄色马儿。这些糖动物似乎也是患了失眠症的。星期一天亮以后,全城的人已经不睡觉了。起初,谁也不担心。许多的人甚至高兴,--因为当时马孔多百业待兴,时间不够。人们那么勤奋地工作,在短时间内就把一切都做完了,现在早晨三点就双臂交叉地坐着,计算自鸣钟的华尔兹舞曲有多少段曲调。想睡的人--井非由于疲乏,而是渴望做梦--采取各种办法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他们聚在一起,不住地絮絮叨叨,一连几小时把同样的奇闻说了又说,大讲特讲白色阉鸡的故事。一直把故事搞得复杂到了极点。这是一种没完没了的玩耍--讲故事的人问其余的人,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如果他们回答他“是的”,他就说他要求回答的不是“是的”,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如果他们回答说“不”,他就说他要求回答的不是“不”,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如果大家沉默不语,他就说他要求的不是沉默不语,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而且谁也不能走开,因为他说他没有要求他们走开,而是要求回答:他们想不想听白色阉鸡的故事。就这样,一圈一圈的人,整夜整夜说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