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6页)
学识上的一致是伟大友谊的开端。奥雷连诺.布恩蒂亚下午继续同四位争论对手见面,他们是阿尔伐罗、杰尔曼、阿尔丰索和加布里埃尔,这四位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朋友。象他这样整天埋头书堆的人,从书店开始到黎明时刻在妓院里结束的暴风雨般的聚会,对他真是一种启示。直到那时他还从未想到过,文艺是迄今为止用来嘲弄人的一切发明中最好的玩意儿。阿尔伐罗在一天晚宴中就是这样说的。过了一些时候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才想到明白,此说来源于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老头子认为:知识要是不能用来发明一种烹饪鹰嘴豆的方法,那就一文不值了。
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发表关于蟑螂的演说的那天下午,辩论是在马孔多镇边一个妓院里结束的,姑娘们因为饥饿都睡觉去了。鸨母是一个面带笑容的、假惺惺的人,不断的开门关门使她有些不耐烦。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是为容易上当的主顾装出来的,主顾们却认真地领受这种微笑,而这种微笑只是一种幻觉,实际上并不存在,因为这里可以触摸的一切东西都是不真实的:这里的椅子,人一坐上去就会散架;留声机里的零件换上了一只抱蛋的母鸡,花园里都是纸花,日历上的日子还是香蕉公司来到之前的日子,画框里镶着的画是从没有出版过的杂志上剪下来的,就拿附近地区来的那些羞怯的小娘儿们来说,鸨母一喊接客,她们除了装模作样,什么也不会干。她们穿着五年前剩下的瘦小的花布衫出现在嫖客面前,一句问候的话也不说,她们天真无邪地穿上这些衣服,同样天真无邪地脱去这些衣服。情欲达到高潮时,她们会大叫“天哪”,并且看着天花板如何坍塌下来。拿到一比索五十生地之后,她们便立刻去向鸨母买夹干酪的面包卷来吃。那时鸨母会笑得更甜了,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些食物也都是骗人货。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当时的生活,开头是阅读梅尔加德斯的手稿,最后是到尼格罗曼塔的床上。他在妓院里,发现了一种医治羞怯症的笨办法。起初,他毫无进展,他呆在房间里,鸨母在他们兴致正浓的时刻走进来,把相亲相爱的迷人之处向他俩作一番介绍。不过,时间一长,他开始熟悉人世间的不幸了,因此在一天夜里,情况比往常更加令人心神不定,他在小小的接待室里脱光了衣服,拿着一瓶啤酒,以他那不可思议的男子气概,跑着穿过那座房子。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把鸨母始终笑脸迎客的态度看做一种时髦作风,既不反对,也不相信,就象杰尔曼为了证明房子并不存在而要烧掉房子一样,也象阿尔丰索拧断鹦鹉的脖子,扔进滚沸的炖锅里一样,他都无动于衷。
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感到,有一种共同的感情和友谊把他跟四位朋友联结在一起,他一想到他们,就仿佛他们是一个人。尽管如此,他还是比较接近加布里埃尔。这种关系是一天晚上产生的,当时他偶然提到了奥雷连诺上校,只有加布里埃尔一个人认为他不是在说笑话。甚至通常并不参加争论的鸨母,也摆出一副太太们特有的激愤样儿,争辩地说:她有时确实听说过奥雷连诺上校这个人,他是政府为了找个借口来消灭自由党而捏造出来的一个人物。加布里埃尔却不怀疑奥雷连诺上校真有其人,因为他曾和他的曾祖父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一起打过仗,他们是亲密的朋友。大家提到屠杀工人的事件时,记忆中的那些陷坑就变得特别深了。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每次提起这件事,不仅鸨母,甚至比她年长的人,都会起来驳斥那些神话,说工人们在车站上被军队包围,两百节车厢装满了死尸运往海边,这些都是虚构的,他们甚至还坚持说,在司法文件中以及小学教科书上,一切都讲得明明白白:香蕉公司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和加布里埃尔就有了一种共同的关系,这种关系的基础就是他俩相信谁也不相信的事实。这对他俩的生活影响相当大,结果他俩都发现自己偏离了一切都已消亡、只剩下思乡病的世界潮流。加布里埃尔不管在什么地方,有空就睡觉。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在首饰作坊里接待过他好几次,但是加布里埃尔却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被那些穿过卧室的死人闹得无法安宁,直到天亮。后来,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把加布里埃尔交给尼格罗曼塔,她闲下时就把他带到她那从不得空的房间里,在门背后划上几条直杠,记下他的账,这些记号与奥雷连诺的欠账紧紧地挨着。
这伙人虽然在生活上乱七八糟,可是在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催促下,总还想做些固定的工作。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凭他古典文学老教师的资格和一间没有多少书籍的书库,领着他们整夜探讨这个小镇的第三十六次戏剧性变化,而这个小镇的人除了对小学校以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对新的友谊如痴似狂,同菲兰达的冷漠相比,这种友谊就更可贵了。就在那些羊皮纸手稿开始以密码的诗句向他揭示预言的内容时,他却不再孜孜不倦地阅读了。但是后来的事实表明,他有足够的时间既出入妓院,又能做其他的事情,这就给了他一种动力,使他重返梅尔加德斯的书房,并且决心下苦功,不消沉,一定要解开这最后的谜。在加斯冬开始等待飞机的那个时期,有一天早上,阿玛兰塔·乌苏娜感到非常孤寂,跑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