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2/2页)

他把枪举到头顶,挥舞起来。“让我们来看看谁敢闯进我的房子。我会捏碎这些人的卵蛋!我会把他们的头砍掉!有我这么一个连魔鬼都不怕的男人,你们实在是太幸运了,你们知道吗?”

他低头看向地面,发现阿兹莎就在他脚边。“走开,别在我身边!”他气急败坏地说,用手枪做了个驱赶的姿势,“别老跟着我!别那样转着你的手腕。我不会抱你的。走开啦!快走开,不然会被我踩到的。”

阿兹莎吓坏了。她向玛丽雅姆爬去,一副受伤而迷惑的表情。在玛丽雅姆的膝盖上,她无精打采地吮吸着大拇指,双眼忧郁而深邃地望着拉希德。有时候她会抬起头,玛丽雅姆总觉得她带着渴望得到安慰的眼神。

但她需要得到的是父亲的安慰,玛丽雅姆实在是无法可施。

战火再次平息下去,玛丽雅姆松了一口气,主要是因为她们再也不用和拉希德共困一室了。他的臭脾气影响了整个家庭,再说了,他那把上了子弹的手枪总是在阿兹莎身边摇摇晃晃,这也让玛丽雅姆担心得要死。

那年冬季的某天,莱拉说她要给玛丽雅姆扎辫子。

玛丽雅姆纹丝不动地坐着,看着莱拉修长的手指在镜子中收紧她的发束,莱拉的脸因为全神贯注而紧绷。阿兹莎身体蜷曲,睡在地板上。夹在她腋下的是一个玛丽雅姆亲手绣给她的布娃娃。玛丽雅姆用大豆填充了布娃娃,用茶色的布料给它做了裙子,又用线把几个小小的空线轴串起来,给它做了一条项链。

然后睡梦中的阿兹莎放了一个屁。先是莱拉忍俊不禁,跟着玛丽雅姆也笑了起来。她们就这样哈哈大笑,镜子中,她们两人笑得眼泪直流;这一刻是多么自然,多么轻松;突然之间,玛丽雅姆开始跟莱拉说起扎里勒、娜娜还有娜娜身上的妖怪。莱拉站着,双手轻轻地放在玛丽雅姆的肩膀上,眼睛盯着镜子中玛丽雅姆的脸庞。那些话倾吐而出,如同鲜血从血管中喷涌出来一样。玛丽雅姆跟她说起亲爱的碧碧、法苏拉赫毛拉、那次去扎里勒家自取其辱的经历、娜娜的自杀。她提到扎里勒的几个妻子、和拉希德匆匆的婚礼、前来喀布尔的路途、她的几次怀孕、那些希望与失望的无尽循环、拉希德对她的虐待。

听完之后,莱拉挨着玛丽雅姆的椅子坐在地板上。她心不在焉地将阿兹莎头发上一块小小的碎麻布拿掉。两人默默无语。

“我也有些事情要告诉你。”莱拉说。

玛丽雅姆那天晚上彻夜未眠。她坐在床上,看着雪花无声地飘落。

一年年秋去冬又来,几个总统在喀布尔上任又被谋杀;一个帝国入侵阿富汗又被打败,旧的战争才结束新的战争又开始。但玛丽雅姆从没留意,从不关心。她躲在自己心灵的一个遥远角落,独自度过了这些岁月。那儿是一片干旱贫瘠的土地,没有希望,也没有哀伤;没有梦想,也没有幻灭。那儿无所谓未来。那儿的过去只留下这个教训:爱是使人遍体鳞伤的错误,而它的帮凶,希望,则是令人悔恨莫及的幻想。无论什么时候,若这一对剧毒的两生花开始在那片干涸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玛丽雅姆就会将它们连根拔除。她把它们拔起来,还没拿稳就赶紧将其掩埋。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过去这几个月来,莱拉和阿兹莎——原来她本人也是哈拉米,和她一样——变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但现在,玛丽雅姆突然觉得,若没有她们,她似乎无法忍受自己业已忍受了这么久的生活。

我们开春就走了,阿兹莎和我。跟我们一起走吧,玛丽雅姆。

这些年来,玛丽雅姆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也许,她想,仍有一些较为好过的年月在等着她。一种新的生活。娜娜曾说过,像她这样的哈拉米永远得不到幸福,但在这种新生活中,她也许能找得到。玛丽雅姆看着雪花纷纷飘下,两朵新的花朵始料未及地在她的生命中生长出来,她仿佛看到法苏拉赫毛拉转动着念珠,侧过身来,在她耳边用他轻柔的声音颤抖着说:但种下它们的正是真主,亲爱的玛丽雅姆。要你照料它们,正是真主的意愿。这是真主的意愿,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