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2/3页)

他对察尔迈伊的耐心是一口永远不会干涸的深井。

晚上他们一起回家,察尔迈伊的脑袋趴在拉希德的肩膀上一跳一跳,他们两人身上都散发出胶水和皮革的味道。他们狡猾地笑着,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好像他们一整天坐在那个阴暗的鞋店,什么都没干,只顾着商谈什么阴谋似的。吃晚饭的时候,察尔迈伊喜欢坐在他父亲身边,当玛丽雅姆、莱拉和阿兹莎把饭菜摆到餐垫上时,他们就坐在那儿玩游戏。他们轮流伸手去捅彼此的胸膛,咯咯地笑着,不停地用面包屑投掷对方,低声说一些其他人听不见的话。如果莱拉不识相地和他们说话,拉希德会抬起头来,不高兴地瞪着她。如果她想抱察尔迈伊——或者更糟糕的是,察尔迈伊朝她伸出手——拉希德就会对她怒目而视。

莱拉心里发痛,转身走开。

察尔迈伊满两周岁之后几个星期的某天晚上,拉希德带着一台电视机和一个录像机回家。那天很暖和,几乎有点热,但傍晚就冷下来了,随着夜色渐深,又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寒冷夜晚。

他把电视机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他说这是他从黑市买来的。

“你又找人借钱了?”莱拉问。

“这个可是美国货。”

阿兹莎走进了客厅。看到电视机,她朝它跑了过去。

“当心点,亲爱的阿兹莎,”玛丽雅姆说,“别碰它。”

阿兹莎的头发变得和莱拉一样是金黄色的。莱拉从她脸上看到自己的酒窝。阿兹莎已经变成了一个沉静忧郁的小女孩,莱拉觉得她的举止不像一个六岁的女孩。莱拉吃惊地发现她女儿说话的方式、抑扬顿挫的声音、若有所思的停顿和语调是那么像成年人,和说出这些话的幼小身体是那么不相称。每天早上,阿兹莎总像个小大人般,高高兴兴地叫察尔迈伊起床,给他穿衣服,喂他吃早餐,给他梳头发。她还会哄他睡午觉,心平气和地为她这个脾气暴躁的兄弟扮演和事佬。在他身边,阿兹莎常常像成年人那样恼怒而坚决地摇摇头。

阿兹莎按了电视机的开关按钮。拉希德大声呵斥,抓起她的手腕,把它按在桌子上,一点都不温柔。

“这是察尔迈伊的电视机。”他说。

阿兹莎走到玛丽雅姆身边,爬到她的膝盖上。现在她们两个已经形影不离了。最近,在莱拉的要求下,玛丽雅姆开始教阿兹莎《古兰经》的经文。阿兹莎已经能够背诵《古兰经》的“忠诚篇”和“开端篇”,还知道如何履行早祷的四次仪式。

我必须把这些教给她,当时玛丽雅姆对莱拉说,这种知识,这些祈祷。它们是我惟一真正拥有的东西。

这时察尔迈伊走进了房间。拉希德带着那种人们等待街边魔术师变戏法的目光,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察尔迈伊拉拉电视机的电线,揿揿各个按钮,把他的手掌按在空白的屏幕上。他抬起双手,玻璃上两个小小的手掌印慢慢消失。拉希德骄傲地微笑着,看着察尔迈伊不停地把手按在屏幕上再抬起来,一遍又一遍。

塔利班禁止人们看电视。录像带被当众毁掉,他们把胶带扯出来,挂在篱笆上。卫星电视接收器则被挂在灯柱上。但拉希德说东西遭到禁止,并不意味着人们就买不到。

“明天我会开始找一些卡通片录像带,”他说,“不会很难找的。在黑市,你想买什么都能买到。”

“那你最好给我们买一口新的水井。”莱拉说,这句话招来了他恶狠狠的目光。

由于天气大旱,他们现在只能用茶水送白米饭来充饥。买回电视机之后的某天晚上,拉希德吃过饭,抽了一根烟,跟莱拉说起了他的决定。

“不行。”莱拉说。

他说他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反正就是不行。”

“要是知道我的难处,你会答应的。”

他说他已经无法再向朋友借债了,而且鞋店的收入再也不够他们五个人过日子。“我怕你担心,所以没有早点告诉你。”

“再说了,”他说,“他们每天带回家的钱多得能让你大吃一惊。”

莱拉再次说不行。他们在客厅。玛丽雅姆和两个孩子在厨房。莱拉听见盘碗的叮当声,察尔迈伊的尖笑声,还听见阿兹莎用她那冷静的声音对玛丽雅姆说了几句话。

“有的孩子跟她一样大,甚至比她还小,”拉希德说,“喀布尔每个孩子都在做同样的事情。”

莱拉说她不关心别人如何对待他们的孩子。

“我会看好她的啦,”拉希德说,语气有一点点不耐烦,“那个角落很安全。街道对面有一个清真寺。”

“我不会让你把我的女儿变成街头乞丐!”莱拉大声说。

他结结实实地甩了莱拉一个耳光,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莱拉被打得头昏脑涨。厨房里的声音消失了。刹那间,屋子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然后走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玛丽雅姆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客厅,他们的眼睛在莱拉和拉希德身上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