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2/4页)
玛丽雅姆发现他很能打消人们的戒备。他说话的口气带着一丝圆滑和亲切。他的微笑很从容。他从不厌恶地看着玛丽雅姆,也从不咒骂或指责她,总是用带着歉意的柔和语调和她说话。
“你完全明白你所说的话吗?”说话的不是端茶那个人,而是法官右边那个面容瘦削的男人。这人是他们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他的语速很快,口气武断而傲慢。玛丽雅姆没说普什图语,这让他很生气。他用棍子打了玛丽雅姆一下。他和那些大权在握的好斗年轻人是同类,他们无论看到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仿佛审判别人是他们天生的权利。
“我确实明白。”玛丽雅姆说。
“我有点奇怪,”这个年轻的塔利班说,“真主将我们造得不一样,你们女人和我们男人。我们的大脑不一样。你们无法像我们一样思考。西方的医生和他们的科学都证实了这一点。所以如果证人是男的,我们只要一个就够了,如果是女的就要两个。”
“我承认我杀了他,兄弟,”玛丽雅姆说,“但是,如果我不杀了他,他会杀死她。当时他掐住她的脖子。”
“这是你说的。但是,女人说的话怎么能做得了准呢。”
“我说的是真话。”
“你有证人吗?除了你的姐妹之外?”
“没有。”玛丽雅姆说。
“那好。”那人抬起手,狞笑起来。
这时那个生病的塔利班说话了。
“我在白沙瓦有个医生,”他说,“一个很好的巴基斯坦小伙子。一个月前我去找他看病,上个星期也去了,我说,跟我说真话,朋友,他对我说了,三个月,毛拉老爷,最多六个月——当然,这些都是真主的旨意。”
他会意地朝左边那个宽肩膀的人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那人端在他嘴边的茶。他颤抖着用手背擦了擦嘴巴。“我并不害怕结束这种生活,我惟一的儿子五年前就走了;人生就是这样的,在心碎之后,我们还得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悲伤。我并不害怕,我相信当那一刻来临时,我会很高兴地离开。
“我所害怕的,夫人,是真主将我召唤到他跟前,问我:你为什么不依照我的吩咐行事,毛拉?你为什么不听从我的律法?我该怎么为自己辩护呢,夫人?我该如何为自己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辩解呢?我所能做到的,我们所能做到的,无非是在真主赐给我们的时间中,遵从他为我们设置的法令。我对我的结局看得越清楚,夫人,我就越接近我接受审判的日子,我执行他的旨意的决心就越大。不管执行他的旨意有多么困难。”
他在座位上挪了挪身体,露出痛苦的神色。
“你说你丈夫脾气不好,这一点我相信你,”他接着说,戴着眼镜的眼睛看着玛丽雅姆,目光既严肃又同情,“但我忍不住为你的粗暴行为感到震惊,夫人。你做过的事让我很为难,你做这件事时,他的儿子在楼上为他哭喊,这一点也让我为难。
“我心力交瘁,来日无多,我希望自己仁慈一些。我想宽恕你。但如果真主召唤我,并对我说:难道轮到你来宽恕吗,毛拉,我该怎么回答?”
他的同伴点点头,钦佩地看着他。
“我觉得你不是一个邪恶的女人,夫人。但你做了一件邪恶的事。你必须为你做过的这件事付出代价。伊斯兰法对此有很明确的规定。它说我必须把你送去那个我很快会追随你而去的地方。
“你听明白了吗,夫人?”
玛丽雅姆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她说她听明白了。
“但愿安拉宽恕你。”
在把玛丽雅姆带走之前,他们给了她一份文件,要她在自己的供词和毛拉的判决之下签字。在这三个塔利班的注视下,玛丽雅姆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玛,丽,雅,姆。签名的时候,她想到上一次在文件上签名是在二十七年之前,在扎里勒的桌子上,在另一个毛拉关切的注视之下。
玛丽雅姆在监狱待了十天。她坐在监房的窗边,望着院子里的监狱生活。当夏风吹起时,她看着一些碎纸片在风中疯狂地旋转,一会朝这边飘动,一会朝那边飘动,飘过监狱的高墙。她看见风儿卷起尘土,卷着它猛烈地旋转着扫荡过院子。每个人——那些卫兵、囚犯、孩子和玛丽雅姆——都降低脑袋,抬起手臂挡在面前,但却挡不住尘土。风儿把尘土吹进他们的耳道和鼻孔之中,吹落在他们的睫毛之上,吹进他们的嘴巴之内。只有到了黄昏,风儿才会平息。如果夜里刮起和风,它会轻柔地吹拂着,好像为了弥补它的同胞白天的过错一样。
玛丽雅姆在瓦拉雅特的最后一日,娜格赫玛给了她一个橘子。她把橘子放在玛丽雅姆的手中,让她的手指握紧它。然后她的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