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第6/7页)

刚过六点,塔里克和两个孩子回到酒店。阿兹莎向莱拉跑过来,给莱拉看塔里克买给她的耳环。耳环是银的,两边各挂一只珐琅蝴蝶。察尔迈伊紧紧抱着一只充气海豚,只要一捏这只海豚的鼻子,它就会发出吱吱的叫声。

“你怎么样?”塔里克问。他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我很好,”莱拉说,“等会我再告诉你。”

他们走到附近一家烤肉店吃饭。烤肉店很小,里面的塑料桌布黏糊糊的,烟雾缭绕,而且很吵闹。但羊肉又嫩又多汁,面包也是热的。饭后,他们在街道上散了一会步。塔里克在一个街边小摊给两个孩子买了玫瑰香味的冰淇淋。他们坐在一张长椅上吃着,他们身后是被猩红色的晚霞勾勒出来的群山的轮廓。空气很温暖,弥漫着雪松的香味。

早先看完录像带,回到房间之后,莱拉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封手写的信,黄色的横纹信纸,蓝色的笔迹。

它写着:

亲爱的玛丽雅姆:

我希望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身体健康。

正如你知道的,上个月我去了喀布尔,本想找你谈谈。但你不愿意见我。我十分失望,却不忍责怪你。换了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我在很久之前就失去了让你好好对待我的资格,因此,我只能埋怨自己。但如果你现在正在看这封信,那么你肯定已经看了我留在你门口的信。你看过那封信,依照我在信中的要求,前来找法苏拉赫毛拉。我很感激你这么做,亲爱的玛丽雅姆。我感激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该从何说起呢?

亲爱的玛丽雅姆,自从我们最后一次交谈以来,你的父亲已经遇到了太多的灾难。你的继母阿芙素音在1979年那场暴乱的第一天被杀死。就在那一天,一颗流弹打中了你的妹妹妮洛法尔。我依然能看到为了给客人留下深刻印象而倒立着的她,我的小妮洛法尔。你的哥哥法尔哈德在1980年加入了圣战组织。苏联人在1982年杀害了他,就在赫尔曼德郊外。我没有机会去给他收尸。我不知道你是否有了自己的孩子,亲爱的玛丽雅姆,但如果你有,我祈祷真主保佑他们,别让你体会我已经领略到的悲哀。我依然梦到他们。我依然梦到我这几个死去的孩子。

我也梦到你,亲爱的玛丽雅姆。我思念你。我想念你的说话声,你的笑声。我怀念读书给你听和我们一起钓鱼的所有那些时光。你还记得所有那些我们一起钓鱼的日子吗?你是一个乖女儿,亲爱的玛丽雅姆,每当想起你,我总是感到羞愧和后悔。后悔……每当想起你,亲爱的玛丽雅姆,有太多、太多的事让我后悔。我后悔没有在你来赫拉特那天和你见面。我后悔没有打开门让你进来。我后悔我没有把你当女儿看待,让你在那个地方住了那么多年。而这都是为什么呢?害怕失去面子?害怕玷污我所谓的好名声?时至今日,在这场该死的战争让我失去了这么多亲人、见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所有这些对我来说是多么微不足道啊。但是现在,一切当然已经太迟了。也许这就是对无情无义的人的惩罚,让他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现在我只能说你当时是一个乖女儿,亲爱的玛丽雅姆,而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现在我只能乞求你的原谅。原谅我,亲爱的玛丽雅姆。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我现在不如你从前知道的那么富裕了。共产党分子没收了我大部分土地,我所有的商店也被充公了。但这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真主——出于某种我并不明白的原因——赐给我的幸福远远多过他赐给大多数人的。从喀布尔回来之后,我设法卖掉了剩下的一点土地。我给你封上了一份属于你的遗产。你能够看到那并没有多少钱,但那是一番心意。它是一番心意。(你也将会发现,我擅自把这笔钱换成美元了。我想这样做是最好的。我们自己这种货币将来会怎么样只有真主知道。)

我希望你别认为我正在试图收买你的原谅。我知道你的原谅是非卖品,我希望你证实我这个想法。它从来就是非卖品。我只是把一直以来就属于你的东西归还给你而已,尽管这种归还已经太迟了。活着的时候,我对你并不够好。但或许死了之后,我能够当你的好父亲。

啊,死亡。具体的细节我就不跟你多啰嗦了,但我现在已经能见到死亡了。心肌衰弱,医生说。对于一个软弱的男人来说,我想这是一种合适的死法。

亲爱的玛丽雅姆。

我斗胆容许自己希望,在你看了这封信之后,你对我的怜悯将会比我从前给你的要多。我希望你能真心来看看你的父亲。希望你将会再一次敲响我的家门,我的女儿,给我一个机会做那些多年前就应该做的事:为你开门、迎接你、把你抱在怀里。这个希望和我的心脏一样微弱。这一点我知道。但我将会一直等待。我将会一直等着听见你的敲门声。我将会一直希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