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Ⅰ(第17/24页)
他友好地看着她,但说话的口气却很固执:“你忘了,安娜,关于写作我并没有你那么多复杂的观念。”
“什么复杂的观念?”摩莉严肃地问。
汤姆对安娜说:“你说过的那些话我一直在思考。”
“什么话?”摩莉问。
安娜说:“汤姆,你这人真让人吃惊。人家说了几句,你就把它那么当真。”
“你说的时候当真吗?”
安娜很想开一个玩笑避开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说:“是的,我是当真的。”
“不错,我知道你当真。因此我就思考了你所说的那些话。你说话时很有点自负。”
“自负?”
“是的,我想是自负。我两次来看你,都跟你谈了话。我把你说过的话全部联系起来,觉得你的话听起来很有点自负,或者说蔑视也可以。”
另外两位,摩莉和理查,就坐在他们背后,一边笑着,一边抽着烟。他们成了局外人,相互交换着眼色。
安娜这时只想着这位男孩对她的一片诚意,于是下决心将她的老朋友摩莉撇在一边,至少暂时如此。
“如果我的话听起来带有蔑视的意味,那么,我想我当时一定没有把话解释清楚。”
“是的。这表明你不那么信任人。我想你是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安娜问。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太外露了,尤其当着理查的面。她的喉咙变得又干又痛。
“孤独。不错,我知道这话在你听起来有点滑稽:与其为了摆脱孤独去结婚,你宁可选择孤独。但我指的是另外一层含义。你害怕写你所感受到的生活,因为那时你也许会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暴露的地位。你得暴露你自己,你会感到孤独。”
“哦,”安娜有气无力地说,“你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如果你不是害怕,那就一定是蔑视。当我们谈到政治问题时,你说过,在你还是一个共产党人时你就懂得了一个道理: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政治领导人不讲真话。你说,任何一个小小的谎言都能扩大为谎言的泥沼,从而毒化一切——你不记得了吗?你当时对此谈了很长时间……你是在说到政治问题时说这个话的。你为自己写了书,但没有人能读到它。你说世界上许多书都锁在抽屉里,那些书都是为作者自己写的——甚至在说真话很危险的国家里也不例外。你还记得吗,安娜?好了,这就是一种蔑视。”他没有正视她,只是向她所坐的方向投去认真的、阴郁的、自我探索的一瞥。他看见她脸红了,感情也被刺痛了。但他的心情已平静下来,并急切地问:“安娜,你当时所说的正是你所想的吗?”
“是的。”
“但是,安娜,你确实没有想过我对你所说的一切会有所思考吗?”
安娜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苦涩地笑了起来。“我想我低估了——你是怎样认真地看待我的话的呢?”
“那是同一回事。与对待你的写作一样。我为什么不应该认真地看待你的话呢?”
“我不知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写作。”摩莉硬是插上一句。
“我没有写。”安娜赶紧说。
“你又来了,”汤姆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呢?”
“我记得曾经对你说过,我有一种可怕的厌恶感,无用感,内心一直为此而苦恼。也许我并不喜欢把这些情绪散布开去。”
“如果安娜使你对文学事业充满了厌恶,”理查笑着说,“那我从此就再也不必跟她争论了。”
理查说话的口气显得那么虚伪,汤姆干脆不去理睬他,他只是极有礼貌地克制住自己的窘迫,径自说下去:“如果你说感到厌恶,那你一定真的感到厌恶。你为什么不假装一下呢?但关键在这里,你讲究的是责任。这也是我所感到的——如今人们相互间并不讲责任。你说过,社会主义者不再是一种道德的力量,至少暂时如此,因为他们不讲道德的责任。只有一部分人例外。你当时是这样说的,不是吗?你在自己的笔记里不断地写啊写,把你对生活的感受说出来,但你同时又把它们锁在抽屉里,这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很多人会说传播厌恶感,或者无政府主义,或者某种迷惘的思想是不负责任的。”安娜微笑着说,装出一副哀愁的样子,竭力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这方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