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37/79页)
那天晚上,我们又跳舞又喝酒。我们很迟才上床睡觉。维利和我上床时情绪都很坏。他很恼火乔治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他对他已感厌烦。他对我说:“你和保罗好像相处得很不错。”在过去的六个月中,这句话就一直在他的嗓子眼里。我回答:“不错,你和玛丽罗斯也一样。”我们已经坐到各占房间一方的两张单人床上。他手上拿着本有关德国早期社会主义发展的书。他坐在那里,所有的智慧却集中闪耀在那两片闪闪发光的眼镜片下面。他在思索:是否有必要跟我吵一架。我想他当时心里在想:我们一吵起来,一定又会回到乔治的老话题上去……感情脆弱啦,官僚政治啦,等等等等。不可思议的是,他是个做事不知自己的动机的人,也许他相信自己痛恨我与保罗的关系。也许他的感情是真切的。由于受到了挑衅,我才拿玛丽罗斯回敬他。如果今天我受到同样的挑衅,那我就会说:“每个女人都由衷地相信,只要她的男人不能使她得到满足,她就有权利再找一个。”这是她的第一感觉,也是最强烈的愿望,尽管后来出于怜悯或利害关系的考虑,这种愿望可能淡漠下去。但维利和我凑合在一起并非出于性的要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在此写下这一切,并明白我们间的矛盾已那么深,今天回想起来我仍能凭本能或纯粹的习惯作用来判断它的是与非。愚蠢啊愚蠢,我总是做那样的蠢事。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争吵。过了一会儿他独自哼起了那首歌:哦,那条大鲨,长着凶恶的钢牙……他随后拿起他的书读了起来,我也就睡下了。
第二天,旅馆的气氛全变坏了。朱恩·布斯比跟她的未婚夫跳舞去了,直到凌晨才回家。当她回来时,布斯比先生破口大骂他的女儿,布斯比太太则在流眼泪。因杰克逊而起的乱子在旅馆的服务人员中蔓延开去。吃午饭时,服务员对我们板起了脸孔。杰克逊按聘用合约办事,一到三点钟就甩手不干了,留下布斯比太太一人操办舞会的食物。朱恩因记恨前一天受到的责备,也不愿帮她母亲的忙。我们更是袖手旁观。我们听见朱恩大声嚷嚷着:“如果你不那么吝啬,你就该再雇用一个厨师,用不着为了每月节省五英镑而拿自己作牺牲。”布斯比太太哭红了眼睛,脸上显出狂乱的表情,她跟在朱恩背后为自己争辩着。当然,她并不是一个生性吝啬的人。五英镑对布斯比一家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我想,她不多雇用一个厨师的原因是她不在乎自己多干活,她原以为杰克逊也不在乎。
她回到自己房里躺下了。斯丹雷·莱特与莱蒂莫尔太太一起待在阳台上。下午四时,旅馆的一位服务员为旅客端上茶点,但莱蒂莫尔太太患头痛,想喝清咖啡。我猜想,一定是她丈夫出了什么问题,但我们已习惯于把她丈夫当做一个非常顺从妻子的人来看待,因此直到后来我们才意识到这一想法太自以为是了。斯丹雷来到厨房向服务员要咖啡,但咖啡被锁起来了,食品柜的钥匙则由忠实可靠的仆人杰克逊保管着。斯丹雷于是去杰克逊的小屋向他借钥匙。我想,他根本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这样做有什么不合适。他只是“组织”货源,这也是他的天性。杰克逊本来就喜欢斯丹雷,因为他把皇家空军进驻殖民地与人道主义相联系,他于是出了小木屋,下来打开食品柜,准备给莱蒂莫尔太太做清咖啡。布斯比太太一定是从她卧室的窗口看见了这一切,她于是走了过来,对杰克逊说:如果你再敢这样做,你就要被解雇了。斯丹雷想安慰她,但无济于事。她简直就像中了什么邪似的,她丈夫不得不过来把她拉走,让她再躺到床上去。
乔治来到维利和我身边,说:“你们是否意识到,杰克逊如果被解雇,那会意味着什么呢?那时这一家子全完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打算……”维利说。
“不,你这大笨蛋,我只是偶尔要想起他们。这是他们的家。杰克逊不可能再找一个工作能让他与家人生活在一起。他只得到什么地方找份工作,而他的家人则不得不回到尼亚萨兰(19)去。”
“很有可能。”维利说,“他们那时将跟其他非洲人一样过日子,而不是成为百分之零点五的少数派——他们在这里的比例好像只有这么点。”
酒吧很久以后才开门,乔治前去喝酒。杰米陪着他。我似乎还将最重要的一点给忘了——杰米还惹恼过布斯比太太。事情发生在上周末。杰米当着布斯比太太的面用手搂住保罗,并吻了他。当时他喝醉了。思想单纯的布斯比太太当时惊呆了。我竭力向她解释:殖民地男人的传统习惯或生活作风与英格兰男人是不一样的,但从那以后,她一见到杰米就徒生厌恶。他经常喝醉酒,不刮胡子,焦黄的短须中露出两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使他看上去显得很丑陋。他走起路来总是跌跌撞撞的,身上穿的衣服经常不扣纽扣,不翻衣领。但这一切布斯比太太并不介意,她觉得这都很正常,真正的男人完全有权利喝酒,不刮胡子,不注重自己的仪表。她过去甚至像慈母般关怀过他,但“同性恋”这个词使她再也无法容忍。“我猜到了,他就是人们所说的同性恋。”她说这句话时好像这个词就是一剂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