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40/79页)
过了好一阵子,我们前面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一片红光,沉默、灰暗而优雅的景致随之消退。半英里以外出现了我们所住的旅馆,但从高处眺望显得很陌生,而且并不坐落在我们所期待的方位。四周仍一片阴暗,见不到一盏灯。现在我们已能看清我们所坐的岩石就在一个小山洞的出口处,它背后那片平坦的石壁上刻满了布须曼人(20)的绘画。这些绘画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中也显得光彩熠熠,但已被严重毁坏。这个国家的这一带地区,到处都有这样的绘画。由于不懂这些绘画的价值的白人顽童经常朝它们丢石块,大多已损坏。保罗看了看那些伤痕累累的彩色人物或动物画,说道:“这对任何事物都是一个适当的注解,亲爱的安娜,尽管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一时还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解释其中的原因。”他最后一次吻了我。我们随后便穿过挂满水珠的杂草和灌木丛爬下山去。我的绉纱舞装已被雨水淋得皱巴巴的,紧紧贴住了我的大腿,这就使我只能迈着小步子走路,为此我们两人都笑了起来。我们十分缓慢地沿着一条小路朝旅馆走去,然后登上旅馆客房楼。走廊上,莱蒂莫尔太太坐在那里哭泣。莱蒂莫尔先生则坐在房门口,他依然醉醺醺的,正一字一顿以醉酒者特有的口吻说:“你这娼妓,你这丑陋的娼妓!你这生不出孩子的母狗!”这样的争吵显然以前就已发生过。她朝我们抬起泪痕斑驳的脸,一边用双手扯住美丽的红头发,泪珠从下巴上簌簌地往下掉。她的狗蹲在她的身边,在她的两腿之间仰着头低声地哀叫着,红毛尾巴在地上来回摆动,好像在向主人表示它的歉意。莱蒂莫尔先生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们。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妻子:“你这生不出孩子的懒娼妓!你这婊子!你这肮脏的母狗!”
保罗离开了我,我回到房里。房里又黑又闷。
维利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说:“你知道的。”
“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他抱住我的腰,把我按倒在他身边。我记得当时的情景:我躺在那里,心里一边在怨恨他,一边在想,他明明知道我刚跟另外一个男人做过爱,为什么还偏偏这时候才犯什么罪似的跟我做起爱来呢?
这事毁了我们的关系。我们从此再也不能原谅对方。我们从此再没有提到过这件事,但一直搁在心里。就这样,我们间无性的关系终于以性的交往而告终了。
第二天星期天,吃午饭前我们在铁路线旁的树底下集合。乔治独自坐在一边,他看上去显得苍老、悲伤而憔悴。杰克逊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当晚就走了,他们前往北部的尼亚萨兰。那间曾住过那么多人的小木屋转眼间变得空荡荡的,好不凄凉。它看上去就像一间破败的小屋子,孤独地兀立在木瓜树的背后。杰克逊逮他养的鸡时显得过于匆忙,结果留下几只几内亚珠鸡和正在下蛋的红毛母鸡没带走。来不及抓走的还有几只叫做卡菲尔鸡的雏鸡,和一只长着一身乌黑发亮的羽毛的漂亮的小公鸡。它的尾巴在阳光下发出彩虹般的光彩,一双扒土的爪子又白又健壮,啼鸣的声音十分洪亮。“它就是我。”乔治看着那只小公鸡,自我解嘲地对我说。
当我们回到旅馆吃午饭时,布斯比太太过来向杰米道歉。她显得很匆忙,很不安,一双眼睛红红的,尽管她一看见杰米就不免有些厌恶,但态度还是诚恳的。杰米十分感激地接受了她的道歉。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他已记不得了,我们谁也没有告诉过他,他以为她是为舞会上他与乔治的事来向他道歉的。
保罗说:“杰克逊怎么啦?”
她说:“走了,走了也好。”她以沉重而急促的口吻说,那语气分明表现出一种迷惑。显然,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轻易就把为她工作了十五年的仆人给打发了。“乐意干这个工作的人反正很多。”她说。
我们决定那天下午离开这家旅馆,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几天以后,保罗就在事故中丧生了。杰米则开始驾驶他的轰炸机在德国的领空飞行。泰德不久就在飞行员的考核中落败,斯丹雷·莱特称他是个傻瓜。钢琴家约翰继续在宴会中弹奏钢琴,仍然是我们感兴趣的、沉默而超然的朋友。
乔治通过当地官员打听到了杰克逊的下落。他把他的家人带到了尼亚萨兰,并把他们安顿在那里,他自己则成了城里一户人家的厨师。乔治有时寄钱给这一家子,并设法让他们相信这钱是从布斯比夫妇那里寄来的。他宣称:布斯比夫妇会后悔的。他们为什么要后悔呢?就他们而言,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可后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