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66/79页)

他们吃了晚饭,他打量着她说:“你还是个非常出色的厨师。我得怎样报答你好呢,爱拉?”

“就像现在这样对待我就行了。”她说。

他看着她,显得既失望又滑稽,这种表情最近她经常能看到。“我一点也没有使你有所变化,甚至连你的服饰和发型也影响不了。”

这是他们经常争论的一个话题。他经常把她的头发掠过来掠过去,或者把她的衣服折出不同的线条,说:“爱拉,你为什么偏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一本正经的女校长的模样呢?上帝知道,你根本就不像那种人。”他还经常把低胸衣拿到她面前,或者指给她看商店橱窗里的某套衣服,说:“你为什么不买一套那样的衣服呢?”

爱拉依旧把黑色的头发掠到脑后扎起,拒绝穿他所喜欢的奇装异服。她内心深处则在思忖:他这是借题发挥,抱怨我不满意他,想找另外的男人。如果我真的穿上很性感的衣服,他又会怎么想呢?我真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妖艳时,他又会忍受不了的。这事反正里外都不是。

有一次她揶揄他:“保罗,你买那么红的上衣给我,连乳房都露出来了。我如果穿上它,你来我这里时就得马上跑过来给我扣上纽扣了——你会本能地这样做的。”

今晚他来到了她那里,松开她的头发,让它披散开来。他凝视着她的脸,皱起眉头,拿她前额上的头发取笑,并把她脖子周围的头发梳理了一遍。她让他随意处置,在他温暖的双手的抚摸下始终保持沉默,一边朝他微笑着。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这不是在拿我跟什么人比较吗?他根本就不在看我。她赶紧从他身边脱出身来。保罗说:“爱拉,如果你乐意,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说:“这么说,你觉得我现在不漂亮?”

他半是叹息半是微笑,把她推倒在床上。“当然不是,”他说。“那就好。”她充满自信地笑了起来。

正是在这天晚上他以近乎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起他在尼日利亚得到了一份工作,正考虑到那里去。爱拉听着他,很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在认同他所制造的那种随便的气氛。随后她便意识到内心涌起一阵忧伤,感到某件重大的事终于发生了。然而,她一再安慰自己:“哦,一切都能解决好的。我可以跟他一起去。这里并没有什么可牵累的。迈克尔可以到那边去上学。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障碍呢?”

不错,黑暗中躺在保罗的怀里,她心里这样想过:这些年来,他那双臂膀已逐渐拒绝了别的女人。她很少外出,因为她不喜欢一个人到外面去;她早就认为外出结识什么人只会增添烦恼,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保罗还会妒忌她;他曾说过:与她文学界的朋友在一起,他感到自己很不自在。爱拉听后会说:“他们不是朋友,只是熟人。”除了她的儿子、保罗和朱丽娅,她跟任何人没有特殊的联系。朱丽娅会反对她去尼日利亚,那是为了毕生的友谊。她于是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他犹豫了一会,笑着说:“你难道想放弃你在伦敦那激动人心的文学活动?”她说他简直太傻了,于是便开始为旅行作准备。

有一天,她跟他一起去了他的家。他的妻子和孩子度假去了。那是在他们一道看了一部电影以后,他说他想回去换一件干净的衬衣。他在雪帕勃谢北部郊区一幢小房子外面停下车子。那里一长排都是这样的小房子。院子里一块小小的平地上丢弃着孩子的玩具。

“我再三告诉过穆莱尔,要她把孩子看管好,”他怒气冲冲地说,“他们无论如何不应该把东西乱丢成这个样子。”

这时她才知道,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进来待一会吧。”他说。她并不想进去,但还是在他后面跟着。门厅墙上贴有老式的印花墙纸,一旁放着一个黑色的餐具柜,地上铺了一块漂亮的地毯。爱拉觉得它多少还有点舒适感。起居室里的情趣完全属于一个不同的世纪:墙上贴有三种不同颜色的墙纸,窗帘和垫子的色彩很不协调。房间显然刚布置过:处处留有惹眼的痕迹。里面的空气很沉闷,爱拉跟着保罗走进厨房寻找他的干净的衬衣。这一次他还需要找一本医学杂志。厨房是原先的旧房,显得很简陋,但其中一堵墙上已贴有红墙纸,看样子这个房间也正处在装潢之中。厨房的桌子上堆着十来本《家庭妇女》杂志。爱拉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但她随即对自己说,她毕竟在为这份庸俗不堪的势利杂志工作,她有什么权利嘲笑它的读者呢?她知道,杂志社里没有一个人真的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中去,大家似乎都干得不那么情愿,有的只是闹着玩,心思不在工作上。因此,她并不比别人坏多少。再说,这项工作是徒劳无益的。厨房的一角有一台电视机;她想像起他的妻子每天晚上都坐在这里阅读《家庭妇女》或看电视,一边留神听着楼上孩子的声音的情景。保罗看见她站在那里,用手指碰了碰那些杂志,审视着整个房间,他于是以他惯有的那种既尖刻又幽默的口吻说:“这是她的房间,爱拉。她爱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我显然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