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Ⅱ(第3/12页)

安娜大笑了起来,心里想,那都是我告诉你的。她说:“他指的是你母亲和我。”

汤姆想让她把他所期望的话说完:“你又来了,但他并不是那个意思。难怪你们总是认为对方很蠢。你们都希望对方是个蠢货。当我看见我父亲和母亲在一起时,我简直都不认识他们了。他们实在太愚蠢了。当你和理查在一起时,你也是这样子。”

“好了,那他的意思是什么呢?”

“他说,我对他所作的回答集中反映了共产党对西方国家所造成的影响。他说任何一个过去曾经是,或者现在仍然是共产党的人,任何一个与共产党有过什么联系的人,无一不是夸大狂者。他说,假如他是个有心要根除某个地方的共产党的警察局长,他会向他们提这样一个问题:你愿意去一个不发达的国家为五十个人开办一家乡间诊所吗?所有的赤色分子都会回答说:‘不去。既然社会的基本形态没有什么变化,仅仅改善五十个人的身体状况又有什么用处呢?’”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正视着她,问道,“是这样吗,安娜?”她笑了起来,点点头。不错。但这话还不够全面。她说道:“不错,这话一点也不蠢。”

“一点也不。”他如释重负地缩回身子。从摩莉和安娜的蔑视中挽救了他的父亲以后,他这时又公正地评判起她们:“但我对他说,那样的试探对你和我母亲还是不灵的,因为你们两人都会到那家诊所去,是不是?”这一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但安娜为了不损害自己的形象,还是坚持说真话:“是的,我会去的,但他也是对的。那也正是我所想的。”

“你要去?”

“是的。”

“你真的要去?我很怀疑。我想我不会去。我的意思是说,我就不会去接受这样一项被事实证明行之无效的工作。我还不是一个共产党员——我只是看见你和我母亲以及你们的朋友在里面,但这已经影响了我。我现在正患意志麻痹症。”

“意志麻痹症,这是理查的话吧?”安娜满怀狐疑地问。

“不是。他有这个意思,但这话是我从这些疯疯癫癫的书里读到的。他实际所说的是,发生在共产主义国家的事使欧洲人懂得了一个道理:老百姓是不可以惹恼的。如今每个人都懂得了这样的道理,那就是一个国家只要有三四年就能发生彻底的变化——比如中国、俄国就是这样。如果他们不想看见不久的将来发生彻底的变化,那就不能去惹恼老百姓……你觉得这种说法对吗?”

“只对了一半。这对那些已经置身于共产主义神话中的人来说,也是这个道理。”

“你不久前还是个共产党员,现在却说起‘共产主义的神话’这样的话来了。”

“有时我总觉得,因为我们脱离了共产党,你在谴责我和你母亲以及其他的人。”

汤姆低下了头,坐在那里皱眉头。“是的,我记得你以前非常积极,跑来跑去做各种各样的事。你现在不做了。”

“有事做总比什么事也不做强吧?”

他抬起头,以责备的口吻厉声说:“你懂我的意思。”

“是的,我当然懂。”

“你知道我是怎么对我父亲说的吗?我说,如果让我出去从事那虚伪的福利工作,我会到工人中去组织革命团体的。他一点也不生气。他说革命是当今大生意人所面临的最大的风险,为了防备由我所掀起的一场革命,他会谨慎行事,预先投好保的。”安娜没有说话,汤姆问:“这是一个玩笑,你懂了吗?”

“是的,我懂。”

“但我告诉他,用不着为我而睡不着觉,因为我不会去组织革命。二十年以前我会的,但现在不会了。因为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革命组织里会有什么事发生——我们过不了五年就会相互屠杀起来。”

“那倒不一定。”

汤姆看着她,那神态是说:你说谎了。他说:“我记得大约两年前你和我母亲的一次谈话。你对我母亲说,如果我们两人不幸在俄国或匈牙利或别的什么地方做共产党人,我们当中一个很可能把另一个当做叛徒开枪打死。那也是个玩笑。”

安娜说:“汤姆,你母亲和我某种程度上说都已经饱经风霜,都经历了许多事。你不能期望我们充满年轻人的自信,满嘴呼喊口号或冲呀杀呀地乱叫一气。我们已人到中年,开始衰老了。”安娜听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惊异,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她心里对自己说,我说起话来就像个疲惫的老自由主义者。然而,她仍决定站在他们一边,当她眼睛看着汤姆时,她发现他的目光很严厉。他说:“你意思是说,我这样年纪的人没有权利说中年人该说的话,是不是?好了,安娜,我觉得自己已经像个中年人了。你对此有什么话可说呢?”那位恶意的陌生人又回来了,他就坐在她的面前,眼里充满着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