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16/41页)
[《苏维埃文学——为殖民地的自由》对《战争边缘》的评论,日期为一九五六年十二月。]
反对帝国主义压迫的斗争在非洲已有了自己的荷马和杰克·伦敦。它而且还有了自己小有名气的心理分析家。在黑人群众正逐渐觉悟,民族主义运动风起云涌的今天,我们得如何来评价这部记述了一个受过牛津大学教育的英国青年和一个黑人姑娘之间爱情的小说呢?在这本书里,她是人民的惟一代表,然而,她的性格却始终是模糊的,未充分发展的,令人不能满意的。是的,小说的作者有必要学一学我们的文学,学学这人人都能从中受益的健康的、进步的文学。这是一部消极的小说。我们发现它受了弗洛伊德的影响。它还含有某种神秘主义的倾向。对于小说中描写的那班所谓的“社会主义者”,作者尝试了讽刺的手法,但做得并不高明。她的写作中存在着某种不健康的,甚至模糊不清的东西。她应该学一学那位令进步的读者感到十分亲切的幽默大师马克·吐温,看看人家是怎样引导人们去嘲笑那些垂死的、落后的、已被历史唾弃的东西的。
〔红色笔记继续:〕
一九五五年十一月十三日
据“老党员们”说,自一九五三年斯大林去世以后,共产党内的情况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在俄国,在英国,各行各业的人,包括前共产党人和共产党人,都聚在一起讨论起共产党今后的发展。我应邀参加的第一次聚会共有九个党员和五个前党员(到现在我已退党一年多了)。我们几位前党员谁也用不着再为“叛徒”的骂名而苦恼。我们像社会主义者那样相互打招呼,充满了信任感。讨论慢慢展开,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革除党内的“僵死的官僚主义”,使共产党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真正的英国政党,一个真正的民主的政党,不再死心塌地地忠于莫斯科,不再说假话谎话。我再次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充满激情、目标明确的人们中间——回到了几年前退党的人们中间。我们的计划归纳起来有以下几条:一、我们的党在清除了那些因说谎行骗太久而不能有自己独立见解的“老党员”以后应该发表一项声明,宣布自己从此摒弃它的过去。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二、断绝与国外共产党的一切联系,并期待它们也能获得新生,告别过去。三、把成千上万曾经加入过共产党并因厌恶它而退出的人召集起来,邀请他们加入这个新生的组织。四、……
〔至此,这红色笔记本里塞满了许多关于俄国共产党二十大的剪报和方方面面的人写来的探讨政治或商谈政治会议的日程安排的书信。这些东西已用橡皮筋扎起,用夹子夹在笔记本里。接下去又是安娜的亲笔记录:〕
一九五六年八月十一日
在我的一生中,我再次意识到自己在狂热的政治中度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最后却一无所获。本来我早就应该预见到这一点。二十大召开使越来越多的人,包括党内的党外的,都盼望有一个“新的”共产党的出现。昨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个会议,直到今天凌晨才结束。会议临近尾声时,一位此前一直没有开口的奥地利社会主义者发表了一番简短而幽默的演说,他的话大致如下:“我亲爱的同志们,我一直在听你们的发言,大家对人类的信心使我甚感惊讶。你们所说的无非是这样一层意思:你们知道英国共产党的领导层是由那些多年来深受斯大林主义毒害的男男女女组成的;你们还知道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自己的地位。今天晚上你们在此列举了上百个例子,由此可见,你们其实知道他们一直在隐瞒决议,欺骗选举,结党营私,造谣生事,歪曲事实。但是,至今仍没有有效的民主手段可以把他们清除出领导岗位,这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寡廉鲜耻,部分原因在于有半数党员太天真,不愿相信他们的领导人会如此奸诈阴险。但是,你们每次总是一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追究了,你们不去从自己所说的话中得出显而易见的结论,而只是一味地做白日梦,说废话,好像你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呼吁那些领导人马上辞职,似乎只有他们这样做才符合党的最高利益。你们的做法很荒唐,就好比某个职业抢劫犯因善于抢劫而声名狼藉,你们就呼吁他洗手不干一样。”
我们大家都笑了起来,但会议仍继续下去。由于他说话不那么严肃,碰到严肃的问题大家也就不去问他了。
后来我思考过这件事。很久以前我就觉得在一个政治会议中,真理往往是通过这种谈话和议论透露出来的,只可惜这种谈话的语气与会议格格不入,这真理也就被人们忽视了。幽默、讽刺、甚至愤怒与苦涩——真理就隐含在它们当中,而那些长篇演说和宏论都是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