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17/41页)

我刚刚看了去年十一月十三日写的东西,我对我们当时的天真大感惊讶。不过,我当时确实很受鼓舞,以为一个新的、诚实的共产党可能诞生。我当时确实相信事情是可能的。

一九五六年九月二十日

再也没有参加任何会议。有人告诉我,成立一个“真正的英国共产党”来取代现在的共产党组织的计划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开始担心,两个共产党的存在必然会导致对立,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也就显而易见。双方都会花精力去攻击对方,并否定对方有权利代表共产党。真是个闹剧的好题材。再没有任何事能比通过民主的方法“清除”老卫士们并从“内部”改造共产党这个主意更荒谬了。是的,太荒谬了。然而,我却跟那些多年来一直涉足政治、智力正常的许许多多共产党人一样让自己卷入这场闹剧达数月之久。有时我曾想,人的经验中有一种经验是他永远都不能记取其教训的,那就是政治的经验。

人们伤心得纷纷退党。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之所以变得很伤心或某种程度上有点玩世不恭,那是因为他们先前很忠诚,很天真。像我这样不再抱有幻想的人(其实我们大家都怀有某种幻想——我就幻想过共产主义是历史的必然)则保持安静,准备另起炉灶。我们接受了如下事实:即英国共产党从此将逐渐走向衰落,变成一个小小的宗派组织。到处流传的一个口号是“重新认识社会主义的地位”。

今天,摩莉给我打了电话。汤姆已经跟一班年轻的社会主义者搞在一起,摩莉说他们谈话时她就坐在一旁听。她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她刚刚加入共产党时的青年时代。“安娜,事情真是不可思议!真是奇怪极了!他们在这里一会儿谈共产党,一会儿谈工党。如果他们所说的话真的很对,那我才感吃惊呢。他们只有几百人,分散在英国各地,然而,他们说起话来就好像再过十年左右英国就要成为社会主义国家一样。当然,事情得靠他们的努力。但是,你知道,听他们的口气一个美好的社会主义的新英国好像下星期二就要诞生,他们正准备去管理它呢。我觉得他们都疯了,要么就是我疯了……但问题的关键是,安娜,情况跟我们当年很相似,不是吗?他们甚至就用我们已经取笑了许多年的那套可怕的行话来交谈,听他们谈话的口气,这些行话好像还都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呢。”我说:“摩莉,他成了一个社会主义者,而没有去谋求什么职业,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是不是?”“那当然,那当然。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总应该变得比我们更聪明一点吧,安娜?”

[黄色笔记继续]

第三者的影子

先说说小说的关键“第三者”,最初指的是保罗的妻子,然后是指年轻的爱拉的另一个自我,那是从她对保罗的妻子的幻觉中形成的;再后来是有关保罗的回忆;最后回到爱拉自己。爱拉的人格是破碎的、分裂的,她因此执着地追求一个完整的、健康的、幸福的自我。各个“第三者”之间的联系必须弄清楚:这联系意味着常态,更重要的是——常规,即与“体面的”生活相适应的人生态度或情感。但事实上,爱拉又拒绝与这种生活妥协。

爱拉搬进了新的公寓。朱丽娅对此十分怨恨。以前两人关系中不为人知的方面,现在由于朱丽娅的态度而暴露无遗了。过去朱丽娅一直支配着爱拉,爱拉对此也有思想准备,或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朱丽娅的性格本质上是宽厚的——善良、热情、慷慨,而现在她甚至向两人共同的朋友们抱怨,说爱拉占了她的便宜,利用了她。爱拉——她现在独自和儿子住在一大套又肮脏又难看、还得自己打扫粉刷的公寓里——也认为,朱丽娅的抱怨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的。她过去就像个自愿的囚徒,可这位囚徒的内心却秘藏着独立意识。离开朱丽娅的住处就像女儿离开母亲,或者,一想起保罗开过的颇带恶意的玩笑,说她是“嫁给了朱丽娅”,她甚至不无幽默地觉得——像是一场婚姻的破裂。

爱拉一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觉孤单了。关于和朱丽娅友谊的破裂,她想了很多。她和朱丽娅的关系比谁都密切,如果关系“密切”指的是具有共同经历又相互信任。然而,这时候友谊却全成了憎恶和怨恨。于是她不由得想起了许多个月之前离开她的保罗。保罗离开她至今已一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