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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琴姑娘,你怎么会晓得他?”克明惊讶地反问道。

琴微微一笑,她用这笑容来掩饰她的嫌厌的表情。她极力做出平淡的声音说:“冯乐山今年做了孔教会会长,在我们学堂里头演说过一次。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与其把女子送进学堂读书,还不如教她们学髦儿戏。说得个个同学都不高兴。”“这也难说。乐山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他的学问在省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克明忽然正经地说。

琴哑口无言了,她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去。觉民在旁边忍不住插嘴说道:“不过这样大的年纪还讨姨太太捧戏子,总不是好榜样。而且他——”“老二,你不能这样说。他究竟是你的长辈!连我也尊敬他!”克明不等觉民说完,就动了气板起面孔打断了觉民的话。

他掉过头吩咐他的女儿淑英道:“二女,你好好陪你琴姐耍。”于是扬长地往里面走了。

觉民气恼地望着克明的背影在阴暗中转进了过道,低声骂了一句:“真糊涂!”“二哥,”这些时候不开口的淑英忽然带着央求的调子痛苦地说。她似乎在央求觉民不要再说这一类的话。

觉民听见淑英的声音,有点感动,心一软,立刻换了温和的语调说:“二妹,我不再说了。你晓得我不是故意——”淑英不等他说完,就用颤抖的声音打岔道:“二哥,我并不怪你。我只怕,我怕我自己……”她激动得不能够说下去,在中途突然停止了。

“二哥,你为什么不请我们到你屋里去坐坐?站在黑暗里说话怪没有意思,”淑华这些时候没有机会插进来说话,觉得气闷,终于忍不住这样说了。

“好罢。现在就来请也不晏,”觉民听见这话正合他的意思,马上顺着她的口气答道。

“琴姐,你先走,我去叫人倒几杯茶来!”淑华掉头对琴说。她便向着左上房高声唤道:“绮霞!绮霞!”“嗯!”绮霞在左上房里答道。

“你给我们倒几杯茶来,在二少爷屋里头!”淑华大声吩咐道。

“晓得!就来!”绮霞在房里大声应道。

“三妹,你总爱这样使唤人!这种脾气要不得!”觉民刚刚踏上石阶,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忽然回过头来责备淑华道。

这时琴和淑英、淑贞都已经进了房里。

“这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淑华不服气,冷笑地答了一句。

“好,好,我就不说你。等你将来嫁个凶狠的姑少爷,那时候看你有什么办法?”觉民故意报复地说。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怕。我自己有主张!”淑华强硬地顶撞道。

“好,要这样才好!”琴在房里轻轻地拍手笑起来。觉民和淑华两人也忍不住噗嗤笑了。他们便走了进去。

众人都坐下了,谈着一些闲话。淑英一个人忽然沉默起来,她在思索刚才淑华说的一句话,她在思索一件事情。绮霞端了茶盘进来,把茶杯放在每个人的面前。然后她拿着空茶盘站在琴的旁边,听琴说话。

“绮霞,琴小姐今晚上在我屋里头睡,你先去把床铺好,”淑华吩咐绮霞道。

“嗯,”绮霞应了一声,迟疑一下刚要出去,忽然外面响起一件磁器落在地上打碎的声音,立刻又是木器和墙壁相撞声。这些声音似乎是从对面厢房里送过来的。众人惊疑地互相望着。淑贞突然变了脸色,寒战似地微微抖起来。

“五老爷又跟五太太吵架了。”绮霞激动地自语道,没有人理睬她。觉民厌烦地站起来,在房里踱了两步,他看看淑英的脸,又看看淑贞的脸。

“高静之,你凭良心说,你哪点对得起我沈书玉?我娘家哥哥刚刚搬到外州县去了,省城里没有人,你就不把我放在你眼睛里头!你就欺负我一个人!”沈氏的夹杂着愤怒和悲伤的声音在对面厢房里突然响起来。

“不晓得为着什么事情?”琴悄然自语道。

“他们的事情哪个神仙才晓得!十天里头总有七天吵嘴!”淑华接口说道。

“你把我的金银首饰都出脱干净了,我没有向你算过帐。你还不宜好。你在外面租了公馆,讨了监视户①做小老婆,我也不管你。如今你胡闹得还不够,你居然闹到家里头来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你敢再骂!你敢再骂!”淑贞的父亲克定厉声嚷着,一面把手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接着他又怒吼道:“这是我的家!我高兴怎样就怎样!”“你好不要脸!”沈氏尖声回骂道。“你的家?你的家在外面。这是我的家!喜儿是我的人!”“不管她是哪个的人,只要她自己情愿,你就不配说话!我高兴这样做,你敢把我怎样?”克定理直气壮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