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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话也不对。受气就不是一个好办法。东也将就,西也将就,要将就到哪一天为止。……”淑华听见周氏的话,心里不服,反驳道。连她这个乐天安命的年轻姑娘现在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倒是觉新料想不到的。觉新自然不会站在克明们的一边,他不会诚心乐意地拥护旧传统,拥护旧礼教。在他的心里也还潜伏着对于“新的路”的憧憬。但是他目前渴望和平,渴望安静的生活。他似乎被那无数的灾祸压得不能够再立起来。他现在愿意休息了。所以淑华的话像一堆石子沉重地迎头打下,他觉得一阵闷,一阵痛。他痴痴地望着窗外。其实那些欣欣向荣的草木并不曾映入他的眼底。他看见的只是一阵烟,一阵黑。他把写字台当作支持物,两只手紧紧地压在那上面。淑华没有注意到觉新的动作和表情,她继续高声说道,她这样说话,似乎只为了个人一时的痛快:“妈总爱说命好命不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才是命。如果好人受罪,坏人得意,那么——”“三女。”周氏警告地唤了一声。她掉头往门边一看,连忙小心地对淑华叮嘱道:“我喊你不要再说,你声音这么大。

你说话也该小心一点。什么好人坏人,给人家听见,又惹是非。“她不愿意再听淑华说下去,便站起来打算走回自己的房里。淑华还想说话,忽然门帘一动,翠环张惶地走进来。翠环看见周氏,便站住唤了一声”大太太“,就回头对觉新说:”大少爷,我们老爷请你就去。“翠环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眼圈还是红的。

“好,我去。”觉新短短地说,又向四周看了看。他的眼光在花圈和字条上面停留一下,他便转过头向绮霞吩咐道:“绮霞,你出去喊袁二爷来拿花圈。”于是他急急地走出房去。

绮霞答应一声便走了。翠环还留在房里,她看见觉新出去,便走近淑华,激动地央求道:“三小姐,请你去看看我们小姐。

老爷在发气,我们小姐挨了一顿骂,现在在屋里头哭。三小姐,请你去劝劝她。“”我去。我去。“淑华惊惶地接连应道。

“唉,这都是你二哥闯的祸,”周氏烦恼地叹了一口气,她把身子压在椅背上,她的心上的暗云渐渐增加起来,无可如何地勉强去想有什么适当的应付方法。

“妈,你不要怪二哥了。三爸怎么会晓得这桩事情?一定有人在背后挑拨是非,”淑华咬紧牙齿恼恨地说,“我去劝二姐去。”她又对翠环说:“翠环,我问你,三老爷为了什么事情骂二小姐?”“还不是为了去公园的事情?”翠环愤慨地说;“我从没有看见我们老爷对二小姐这样发过脾气。老爷的神气真凶,真怕人。二小姐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埋着头淌眼泪。老爷还要骂,太太看不过,在旁边劝两句,老爷连太太也骂了。”“不要说了,我们快走,”淑华不耐烦地催促翠环道,她推开门帘走出了房间。翠环也跟着出去,但是刚跨过门槛,又被周氏唤进去了。周氏留下翠环,打算向她问一些事情。淑华一淑华进了淑英的房间,看见淑英正伏在床上,头藏在枕中,微微地耸动着两肩在哭;张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半埋怨半劝慰地说着话。淑华不曾想到张氏会在这里,她觉得有点窘,但也只得站住,勉强向张氏唤了一声“三婶”。张氏点了点头,她的粉脸上的愁云稍稍开展一点。她叹一口气,便说:“三姑娘,你看这都是你二哥闯的祸,害得你二姐挨一顿骂。那天我本来不要她去的。后来看见她苦苦要求,又是跟你们一起去,我才瞒住三爸放她去了。哪个晓得三爸现在也知道了,发这种脾气。你二姐也有点冒失。幸好还没有出事,如果碰到军人或者軃神那才遭殃。”淑华觉得张氏的话显然是为她而发的,张氏提到那天她同淑英一起到公园去,而且又对着她抱怨觉民,她心里很不快活。然而张氏是长辈,她不便对张氏发脾气。她的脸红了一阵。她装出不在乎的神气含糊地答应了两声,也不说什么,就站在连二柜前面,用同情的眼光望着淑英的背。淑英的哭声这时略略高了一点。这绝望的哭泣搅乱了淑华的心。

“平心而论,你三爸也太凶一点,父亲对女儿就不应该拍桌子打掌地骂。我看不过劝解两句,连我也碰了一鼻子的灰,还要派我一个不是。你二姐虽然做错事,但也不是犯什么大罪,”张氏不平地说。她似乎希望淑华说几句响应的话,但淑华依旧含糊地答应两三声,就闭了嘴。

“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淑英忽然在床上一动,挣扎似地哭着说。淑华连忙跑到床前,俯下头去亲密地唤了一声“二姐”。淑英不回答,却伏在枕上更伤心地哭起来,肩头不住地起伏着。一根浓黑的大辫子把后颈全遮了。淑华把身子躬得更深一点,伸手去扳淑英的肩头,淑英极力挣扎,不让淑华看见她的脸。张氏也到了床前,看见这情形正要说话,却被汤嫂的声音阻止了。汤嫂走进房来,站立不稳似地晃着她那巨大的身体,尖声说:“太太,老爷请你就去。”张氏听见这句话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掉头对淑华说:“三姑娘,请你好好地劝劝你二姐,”便跟着汤嫂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