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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新痛苦地责备淑华道:“你真是在说小孩子话。蕙表姐如今是郑家的人了。”“郑家的人?说得好容易。蕙表姐明明在周家养大的,”淑华还是不服,她固执地争辩道。
“你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人已经嫁过去了,你将来就会明白的。你不要说大话,难保你就不会嫁一个像你表姐夫那样的姑少爷。”觉新看见淑华说话不顾事实,他有点厌烦,便故意用这种话来激恼她。他自己并不拥护现在的婚姻制度(因为他自己受过害了),他说上面的话正表示对那个制度的反抗:他希望把自己的愤怒传染给别的人,激起别的人出来说一些他自己想说而又不敢说的攻击那个制度的话。
“大哥,”淑英忽然失声唤道。她带了责备的眼光望着觉新,痛苦地低声说:“你也说这种话?”“我才不怕。别人凶,我也可以凶。我也是一个人,决不给别人欺负。”淑华气红了脸大声辩道。
“说得好。”觉民在旁边称赞道。
觉新听见淑英的话,他立刻想起了这个少女的处境:的确一个像蕙有的那样的命运正在前面等候她,现在的蕙便是将来的淑英。那个命运的威胁是很大的。但是淑英跟蕙不同,她还努力在作绝望的挣扎。她手边的英文课本便是她不甘灭亡的证据。然而结果她能够逃避掉灭亡吗?他不敢多想。在看见蕙堕入深渊以后。他再没有勇气来看淑英的那样的结局了。那个结局并不远,而且也许又轮着他来把淑英送进深渊里去。不过淑英还在设法逃避。他想她应该逃避。但是她多半会失败。
“大哥,我跟你说几句正经话。蕙表姐的事情固然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二妹的事情我们还可以挽救。陈克家一家人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三爸近来的脾气你也见到了,他不会顾惜二妹。二妹是个有志气的女子,你应该给她帮点忙,我们都应该给她帮忙,”觉民忽然做出庄重的面容,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应该给她帮忙——觉新接着想下去。觉民的话来得正凑巧。好像一个外来的力量把觉新的纷乱的思绪一下子就理清了。他觉得几对眼睛急切地望着他,等候他的回答。尤其是觉民的追逼似的眼光使他的思想无处躲闪,而淑英的求助的水汪汪的眼睛引起了他的怜惜。虽然他始终觉得自己并没有力量,但是他也下了决心:他不让淑英做第二个蕙。于是他用稳重的语调答道:“只要二妹打定主意,我总之尽力帮忙就是了。事情以后可以慢慢商量。不过你们说话做事都要谨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