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2(第12/26页)

当过兵的教师生性愚笨,服了一段时间的役,变得更冥顽不灵。从模样看,是个平常汉子,但说起话来却很不正常。他说的那些胡言乱语让人摸不着头脑,而说话的时候老是莫名其妙地带着狡黠的微笑,眯着眼,傲慢地盯着对方,从不急着回答问题。

“请问您尊姓大名啊?”库兹玛第一次顺路拐进学校时问他。

当兵的眯起眼想了想。

“没有姓名,便分不出你我,”他不慌不忙地答道,“不过,我倒也想向你请教:亚当是不是名字?”

“是名字。”

“好,那从亚当之日起,比方说,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库兹玛回道,“你问这个干吗?”

“因为咱们从来不明白其中的奥妙。比方说我当过兵,也当过兽医。前不久在集市上见一匹马得了鼻疽病,我马上报告警察局长:就像这样。他问:你能用这支笔把马杀死吗?我说没问题。”

“什么笔?”库兹玛问。

“鹅毛笔。我将它削尖,插进马脊梁,朝笔杆稍稍吹了口气——成啦。事情看着容易,做起来难啊!”

接着,当兵的狡黠地眨眨眼,伸出一只手指敲了敲脑袋:

“我这脑袋还真好使呢!”

库兹玛耸耸肩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回家经过地主寡妇门前,从她儿子先卡那儿打听到当兵的名字,他叫帕尔曼。

“今天留了啥作业?”库兹玛好奇地问,瞧着先卡的火红乱发,机灵的绿眼珠,长着麻子的脸蛋,瘦弱的身体和脏手脏脚。

“做习题,背诗。”先卡说。他右手抓脚往后弯,在原地做单脚跳。

“什么习题?”

“数大雁。有群大雁飞过……”

“哦,这我知道,”库兹玛说,“还有呢?”

“还有耗子……”

“耗子也要算吗?”

“是的。每只耗子搬六文小钱,”先卡望着库兹玛的银表链飞快地嘟囔,“其中一只多搬两文……问一共搬多少……”

“好极了。背什么诗?”

先卡放下脚说:

“要背的那首诗的题目叫‘他是谁?’”

“背熟了没有?”

“背熟了……”

“背给我听听。”

先卡背得更快,背得滚瓜烂熟:一个骑士经过涅瓦河岸上的森林,那里只有枞树,青松和灰气的苔藓……

“灰白的,”库兹玛更正他,“不是灰气的。”

“好吧,灰白的。”先卡同意了。

“那骑士是谁呢?”

先卡想了想。

“是巫师吧。”他说。

“嗯。去跟你妈妈说,怎么得给你剪剪头发,就剪个短鬓角也行。若老师揪你,你岂不遭殃了。”

“他会抓我耳朵的。”先卡不以为然,说完又曲着腿,蹦蹦跳跳上牧场去了。

 

岗上和杜尔诺夫卡这两个村子跟所有村子一样,总是不共戴天,相互蔑视。岗上的称杜尔诺夫卡人为强盗、乞丐,后者也用同样的话回敬。杜尔诺夫卡人是“东家的一脉”,岗上住的是“自由人”——小地主,唯有这寡妇不参与敌意和世仇。她身材瘦小,穿着干净整洁,待人和气公平,又善于观察。对岗上和杜尔诺夫卡村每户的事了如指掌,总是第一个把村里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传进庄园。她本人的事也从不藏着掖着,讲起她丈夫和杜尔诺夫卡少爷来就像谈家常。

“有什么法子呢,”她轻轻叹着气说,“穷得没法,春天新粮下来也吃不饱。说实在话,我男人挺爱我的,可不得不屈从啊!少爷为了要我同意,愿送三车黑麦。我问我男人:咋办?他说:‘当然去了’。他去拉麦子,麦子一点点拉,眼泪簌簌往下掉……”

她白天不停地忙活,晚上缝啊、补啊,还去铁路上偷护路板。有一回,天色已晚,库兹玛驾车去看望迪洪·伊里奇,刚登上长山坡,一下子吓呆了:从昏暗的耕地冒出个黑色巨大怪物,在落日的余晖里向着库兹玛缓缓地飘了过来。

“谁?”他勒住马缰,颤抖着声音发问。

“哦!”那飘飘忽忽向他移来的怪物虚弱地喊叫着,也惊恐万分。库兹玛定了定神,分辨出那原来是岗上寡妇,是她光着双脚,猫腰背负两块两米多长的,用于路轨挡雪的护板,向他这个方向跑来。她缓过气后哧哧笑着悄声说:

“你快吓死我了。这么晚还得往外跑,去找柴火,咋不胆战心惊!但有什么法子呢?全村人都拿它来生炉子,保命……”

与之相反,打短工的科舍利既枯燥又乏味,跟他没什么话好说,他也不怎么爱说话。他如同大多数杜尔诺夫卡村的人一样只会说些简单的陈词滥调,说别人早就知道的事。天气起了变化,他就仰望着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