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2(第14/26页)
“老实说,眼下的房子只是我暂时住的口”他断然对怀疑论者说。
雅科夫仔细瞧了瞧他,摇头道:“这么说,你就等着时来运转?”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谢雷神秘地回答。
“啊,别犯傻啦,”雅科夫劝他,“不如好赖找个雇工活儿,坚持干下去……”
找个富足人家,遇上个识人的好东家,干份像样的工作——这种想法使得谢雷哪儿也待不长。
“干活可不是吃蜜。”邻居们说。
“若他遇上有能耐的东家,干活也像吃蜜一样心情舒畅!”
谢雷顿时兴起,从嘴巴上拿下烟斗,讲起了他最爱讲的历史。想当年,他还是单身汉的时候,在叶利茨附近的一位神父家中勤勤恳恳地干活干了两年。
“即使我现在去,也是抢手货,他们也争着雇我呢!”他自吹自擂道,“我只要说一声:亲爱的神父,我给你干活来了。”
“那你去呗……”
“去?有这么一大群孩子!有道是‘见人落难只说句轻巧的安慰话,落到自个头上就犯难’。我不是平白无故在家中闲坐着……”
这一年谢雷又白白地过了,一事无成。一冬天都待在家中,生不起火。挨饿受冻干发愁。大斋期间,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法子在图拉附近的鲁萨诺夫农庄找到一份差事——因为本地没有一家愿意雇用他。但不到一月,鲁萨诺夫农庄令他兴趣索然。
“唉,伙计,”有一次农庄的管家对他说,“我算把你这小兔崽子看透了!心里老打这个小算盘:怎么早早领了工资开溜。”
“确实有那么个二流子心里打着小算盘,但不是我。”谢雷顶嘴道。
管家没有听明白他话中有话,见他顶撞,便来硬的,让谢雷天黑前给牲口送麸子。可谢雷来到打谷场,往大车上装麦秆。管家走来问:
“我向你说的是俄国话不是?送麸子!”
“现在不是送麸子的时候!”谢雷强硬地说。
“为什么?”
“懂行的当家人都是晌午送麸子,而不是夜里。”
“你想教训我?”
“我不喜欢折磨牲口,我就这么说了。”
“所以你想起来送麦秆?”
“得知道什么时候该干点儿啥。”
“快给我放下!”
谢雷“唰”地白了脸。
“不,该干的活我绝不落下不干。”
“把叉子放下,狗崽子,趁没挨揍快滚!”
“我不是狗崽,是受过洗的人。装完这车就走,一去不回头。”
“未必,走不到两天,又要钻进我们乡里来。”
谢雷跳下大车,把叉子往麦秆上一搁:
“我钻?”
“你!”
“好小子,你就不钻?我知道你底细,东家也不见得夸你!……”
管家的胖脸蛋子变成酱紫色,眼珠暴露出来。
“啊,想咬我一口?不会夸我?你说为啥!”
“我没啥好说的,”谢雷吞吞吐吐不敢直说,吓得脚跟灌了铅似的。
“不,小子,别嘟囔,打开天窗说亮话!”
“白面哪儿去了?”谢雷禁不住激将法。
“白面?什么样的白面?你说!”
“头等面粉,从磨坊运出来的……”
管家死死揪住谢雷胸口的衣领,一时双方僵立不动。
“你干吗揪我领子?”谢雷起初还是平心静气地问,“想把我掐死?”
随后又气愤地叫嚷:
“你打,你打啊,我还没死呢!”
他挣开对方的手,捡起木叉。
管家一见大喊:“来人哪!”虽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快叫村长!你们听着:他想杀人哩,那狗崽子。”
“你别靠近我,否则我打断你的鼻子,”谢雷平端着叉子,“眼下不比从前!”
这时管家一拳挥去,谢雷一头栽倒在麦秆堆里……
一年夏天谢雷待在家中等待杜马赐恩。到了秋天,他串门访友一心想跟来雇刈草工的人搭上关系……有一次村头新垛的草堆着了火,谢雷第一个赶到火场,指挥拉水车的人和举着木叉奔向大货堆的人,把嗓子都喊哑了,眉毛都烧着了,浑身湿得像落汤鸡一样,好些人从四面八方冲上去,扒掉大火燃烧着的草垛顶,另一些人则在哭喊的女人以及火光,泼洒的水、爆裂声和人声中,在乱堆于房屋的圣像、木桶、纺车、马衣和从焦枝上纷纷落下的树叶中瞎奔跑、瞎忙乎……十月,下过几场暴雨后寒流接踵而至,池塘结了冰。有回一头猪在冰冻的岗上脚一打滑掉进池塘,眼看着往冰下沉去。谢雷第一个飞奔过去跳水抢救……猪淹死了,但谢雷为此可以去庄园的下房里要酒,要烟,要下酒菜。当初,他在换科舍廖夫的干衣服时,全身发紫,上牙咬不住下牙,苍白的嘴皮子没法动弹,过后好久才缓过气来,他喝到半醉,开始自吹自擂起来,说他在神父家干活如何如何勤快,去年如何如何卖弄机关嫁了闺女。他坐在桌旁一边大嚼生火腿肠,一边扬扬得意地讲着嫁女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