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17/41页)
“不管他是谁都好。我肯定能用二十五块买回来那一套。”
“是嘛,”另外两个说,“他其实啥也不懂。他就只会瞎说一通。”
“你才自以为是呢。”那个男孩说。他们还是不停地讥笑他,但他不再反驳什么。他倚靠在桥栏上,低头望着那条在想象中已经被他拿去换了马车装备的鳟鱼。那种互相讥讽和抵触的情绪忽然从那两个孩子的说话声中消失了,他们仿佛也真的觉得那个男孩已经钓上了鳟鱼,买到了马匹和马车,他们也沾染了大人们的脾性,当你想证明什么事情,只需要摆出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超然姿态,就能强有力地说服别人。我寻思着,那些基本上靠着嘴皮子来糊弄自己和欺骗别人的人,至少在这一点上是想法一致的,那就是:沉默是金才是最高境界。过了一会儿,我感觉那两个孩子正在苦思冥想要找到更厉害的办法来对付那个孩子,誓要把他的马匹和马车抢走。
“那根钓竿你绝对卖不到二十五块钱,”第一个孩子说。“我敢跟你赌任何东西,就赌你卖不到那个价钱。”
“他压根儿还没钓上那条鳟鱼来呀。”第三个孩子突然冒出一句,接着这俩孩子异口同声嚷了起来:
“是啊,我跟你说什么来着?那个人叫啥名字啊?我就问你有没有胆量说出他的名字。还是那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呀。”
“啊,闭嘴啦,”第二个孩子说,“瞧瞧。那条鱼又浮上来了。”他们又同时靠在桥栏上,一动也不动的,连姿势都一模一样,在阳光中,三个人的钓竿也一模一样地微微倾斜着。那条鳟鱼优哉游哉地浮了上来,原本微弱且摇摆不定的鱼影子也慢慢变大了;又一个小旋涡打着卷儿往河流下游漂去。“哇呀。”第一个孩子喃喃自语道。
“我们再也不去费神捉它了,”他说,“我们就等着看那些跃跃欲试的波士顿人怎么捉它了。”
“难道它是这个池塘里唯一的鱼了吗?”
“没错。它把别的鱼全都赶跑了。这附近一带最好的捕鱼地点是在下游的那个大涡流里。”
“不对,那里才不是呢,”第二个男孩说,“皮继罗磨坊那一带比你说的什么涡流要好一倍。”然后他们又争论起了哪里钓鱼最好这个问题,接着突然就不争了,停下来仔细观赏那条鳟鱼如何再次游上水面,还有那个被搅碎的漩涡如何把一小块天空卷了进去。我问这儿离最近的镇子有多远。他们告诉了我。
“但是最近的那条电车路线是走那条路,”第二个孩子说,指了指我之前来的方向。“你打算去哪里呢?”
“哪儿也不去。就随便逛逛。”
“你是大学里的吧?”
“没错。那个镇子里有工厂吗?”
“工厂?”他们打量了我一下。
“没有,”第二个孩子说,“那里没有工厂。”他们扫了一眼我的穿着打扮。“你是想找份工作吗?”
“皮继罗磨坊怎么样?”第三个孩子说,“那不就是一家工厂嘛。”
“别胡说八道了,那算哪门子工厂。他的意思是要找一家正正经经、像模像样的工厂。”
“我想找一个有汽笛的工厂。”我说,“我怎么还没听到那里响起了报下午一点的汽笛声呢。”
“噢,”第二个孩子说,“唯一神教的教堂尖塔上有一只钟。你想知道时间,就看看那只钟吧。你那条表链上没有挂着表吗?”
“今天早上被我摔坏了。”我掏出表来给他们看。他们认真地端详了很久。
“这表还在走着呀,”第二个说,“这么一只表价值多少钱呢?”
“这是个礼物,”我说,“我高中毕业时,父亲送给我的。”
“你是加拿大人吗?”第三个说。他长着一头红发。
“加拿大人?”
“他说话不像是加拿大人,”第二个孩子说,“我听过加拿大人说话。他的口音像是黑人剧团里的人那样。”
“你真是啥都敢说,”第三个孩子说,“你也不怕他揍你?”
“干吗揍我?”
“你说他口音像黑人呗。”
“啊呀,都住口吧,”第二个说。“你翻过那座山岗,就能看到钟楼了。”
我谢过了他们。“愿你们好运常在。只是别再打那条老家伙的主意啦。就让它这么待着吧,它应得的。”
“反正谁也捉不住它呀,不是嘛,”第一个孩子说。他们靠在桥栏上,低头朝河水望去,在阳光中,那三根钓竿被营造成了三条金色火焰似的斜线。我踩在自己的影子上,又一次把影子踩进了婆娑摇曳的树影里。那条路曲曲折折的,从河边慢慢升高。它翻越那座山坡,接着蜿蜒盘旋而下,把目光和思想都牵引到了一个静谧的绿色隧道里,带领到站立在树顶之上的方形的钟楼和圆形的钟盘那里去,但那儿实在太远了。我在路边坐了下来。小草刚到脚踝那儿,绿油油的一大片。光线斜斜地落在地面上,投射出的影子安安静静地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用模板刻上去的。但是那只是一列火车而已,片刻之后,它就拖着长长的影子和声音消失在树林后面了,然后我又能听到手表走动的嘀嗒声,还有正在远去的火车声,火车在那泰然自若的海鸥下飞驰而去,在所有一切之下飞驰而去,仿佛它刚在某地度过了一个月,或是有一个夏天。但没有路过吉拉德。吉拉德也算是比较骄傲自负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