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19/41页)

(103)

你是想挑衅他好让他跟你打一架对不对

不但是个骗子还是个恶棍凯蒂他打牌出老千被赶出了俱乐部大家全都排斥他他期中考试还作弊结果被开除了学籍

是吗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和他打牌

“是不是比起游泳来,你更喜欢钓鱼啊?”我说。蜜蜂们的嗡嗡声小了一点,可还是萦绕不断,好似不是我们陷入了寂静中,而是寂静像涨潮一样,在我们四周越来越高。那条路又拐了个弯,接进了一条街,街道两边全是那些白色房子,房前还有盖着绿荫的草坪。凯蒂那是个浑蛋呀你就当为班吉和父亲着想吧别当是为了我

我还能为谁着想呢我一直不都是牵挂他们吗那个男孩转身离开了大街。他翻过了一条钉着尖桩的栅栏,连头都没回,走过草坪来到一棵树前面,把钓竿放在地上,爬上了树枝,坐在上面,背对着马路,斑驳稀疏的光线最终落在了他的白衬衣上面,静静地,一动也不动。我一直以来不都是为了他们着想吗我甚至都哭不出来了去年我就跟死了一回似的我跟你说了我早就死了但是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明白我都说了些什么呀八月末,在老家的有些日子也像这样,空气如此稀薄却热切,仿佛这之中充盈着一种悲伤,惹人思乡的熟悉的味道。人是其所有风土人情经验之总和,父亲如是说。人是其所拥有的一切的总和。歪门邪道而来的钱财,总是会到头来变成家破人亡一场空的结局:心如死灰和欲望焚烧,双方陷入僵局。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真的死了我告诉你

那么你为什么非要嫁人呢听着,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啊你和班吉还有我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在那里那辆轻便马车由一匹白马拉着,(104)马蹄在轻薄的尘土中敲在地面上嘚嘚作响,细细的轮子在地上震颤着,发出尖细、干瘪的声音,慢悠悠地爬着山坡,沐浴在一层又一层流动着的涟漪般的绿叶下面。是榆树。不对:是ellum。Ellum。(105)

用什么来生活呢难道用你的学费吗那笔钱是家里把牧场卖掉之后凑起来的就是为了供你上哈佛你不明白吗现在你一定要完成学业否则他将一无所有了

卖掉了牧场在光影浮动中,他的白衬衣在树枝上纹丝不动。马车的轮辐像蜘蛛网似的那么细。尽管马车很重,但是四只马蹄却非常迅速地奔驰着,不停叩击地面,脚步好似一位女士在绣花那般轻柔明快,看起来像静止不动,其实是慢慢地在缩小,就像一个正踩着踏车的演员突然被猛地拽下舞台似的。那条街又拐了个弯。我看见那个白色的钟楼了,还有那面迟钝乏味地声称能显示时间的圆钟面了。

他们说如果父亲不肯戒酒的话那他在一年之内就会死掉的可是他就是不肯戒酒也戒不掉自从我自从去年夏天(106)开始要是父亲死了他们就会把班吉送去杰克逊那里我哭不出来我死活就是哭不出来(107)有那么一瞬间她站在门口片刻之后班吉拉着她的衣服就开始又吼又叫起来他的喊声在几堵墙壁之间像波浪似的来回碰撞着她蜷缩在墙边上身体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张苍白的面孔她的眼珠子鼓得太厉害了就像是被人用大拇指抠出来了似的直到他把她推出了房间那声音还在四处撞击着仿佛是声音内在的动力不让它停下来似乎寂静里无法承载这个声音依然在嘶吼

当你打开门,那铃铛响了,(108)但只响了一次,那声音从门上某个干净灵巧的角落里响起,很尖细、清澈、微弱,仿佛在锻造这个铃铛时,就算好了每次都来这么一声清脆的细响,不多响,这样铃铛的损耗就小很多,使用期也长些,也不用劳烦花费太多的安静来恢复原状。一打开门,一股新鲜的食物烘焙香味就扑面而来,店面上只有一个脏乎乎的小姑娘,她长着一双玩具箱似的双眼,梳着两根像漆皮一般乌黑油亮的小辫儿。

“你好啊,小妹妹。”在香甜温暖又空空如也的店铺里,她的脸蛋就像是一杯掺了咖啡的牛奶。“店里还有人在吗?”

而她只是置若罔闻地望着我,直到里面的门打开了,老板娘出来了。在柜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排排爽脆可口的糕点,她长着一张整洁朴素的灰白色面孔,稀稀疏疏的头发紧贴在灰白色整洁干净的头皮上,鼻子上架着一副整洁朴素的灰白镜框的眼镜,两个镜片紧紧挨在一起,好像在电线杆子上放着的两个东西,又像是店铺里的现金箱子。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图书管理员。她就像是某一件脱离了现实很久的文物,被存放在井然有序但无疑已经积满灰尘的架子上,在平静中变得越来越干巴巴,像是一缕尽览岁月冤屈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