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20/41页)
“大婶,劳驾您给我拿两个这种面包。”
她从柜台里拿出了一张报纸,裁成方形,放在柜台上,拿起两个圆面包放在上面。那个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包,她的那对眼珠子就仿佛是两粒静静地浮在一杯淡咖啡上的葡萄干。犹太人的国土,意大利人的家乡(109)。瞧一瞧那个面包,瞧一瞧那整洁干净的灰白色双手,一枚宽大的金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都勒得手指关节变成青白色的了。
“大婶,面包都是您自己烤的吗?”
“先生?”她说。听起来就这个语气。先生?像是在演戏时用的口吻。先生?“一共五分钱。您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吗?”
“不要了,大婶。我不需要什么了。但是这位小姐似乎想要点什么呢。”老板娘不够高,她没办法伸出脖子从柜台上方看外面,所以她就走到了柜台尾部扭头看了看那个小姑娘。
“是你刚才把她带进来的吗?”
“大婶,不是我呀。我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了。”
“你这个小坏蛋!”她说。她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但没碰到那个小姑娘。“你是不是往口袋里放了什么东西啊?”
“她衣服上压根儿没有口袋呀,”我说,“她什么也没干。她就只是站在这里等你。”
“那为什么门铃没有响呢?”她狠狠地瞪着我。她就需要一块电路板,就该在她那个把2×2的结果算成5的脑袋后面装一块黑板。“她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藏在衣服里面。喂,小孩。你是怎么溜进来的?”
那个小姑娘一言不发。她望着那个大婶,用黑漆漆的目光飞快瞥了我一眼,接着又继续望着那个老板娘。“这些个外国人,”老板娘说,“门铃也没响啊,她怎么进来的呢?”
“我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就跟着一起进来了,”我说,“我俩一起进来的,门铃就只响了一次。不管怎么说,她个头那么矮,什么也够不着啊。而且我觉得她不会乱拿东西的。小姑娘,你会吗?”这个小女孩出神地望着我,嘴巴紧闭,守口如瓶的样子。“你想要什么呢?是想要面包吗?”
她伸出小拳头。拳头打开了,放着一枚五分钱的镍币,脏兮兮又潮乎乎的,那潮湿的脏东西都快要镶进她手掌的肉里面去了。那枚潮乎乎的镍币还冒着热气呢。我几乎都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气味了,是一股隐隐约约的金属味。
“大婶,你店里有五分钱一条的长面包吗?”
她又从柜台里拿出了一张报纸,裁成方形,放在柜台上,拿起一条面包放在上面。我把那枚镍币放在柜台上,自己又加了一枚。“大婶,请您再拿一个刚才那种圆面包。”
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圆面包。“把那一包递给我。”她说。我递给了她,她打开来,把长面包和第三只圆面包放在一块儿,包好了,她收了硬币,从自己的围裙里掏出两枚铜板递给我。我把它们递给了那个小姑娘。她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那两个铜板,手指热得出汗了,像毛毛虫似的。
“你是想把那个圆面包送给她吗?”老板娘说。
“对啊,”我说,“我觉得她吃你烤出来的面包也香喷喷的,跟我一样。”
我拿起那两袋面包,递给小姑娘那袋装了长面包的,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浑身散发着铁灰色的光芒,她冷冰冰地挺有主意似的打量着我们。“你们等一下。”她说着。她走进了后屋里。那扇门打开了又关上了。小姑娘瞅着我,把那袋子面包紧紧搂在脏兮兮的衣服上面。
“你叫什么名字呢?”我问。她扭头不看我了,依然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她看起来甚至不需要呼吸。老板娘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貌似很有趣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好像那是一只她养了很久却死掉了的宠物老鼠的尸体。
“给你。”她说。小姑娘望着她。“拿着啊。”把东西塞进小姑娘的怀里。“虽然样子看起来有点古怪。不过你吃起来都一样的,没有区别啦。拿着吧。我可没空成天守在这里。”那个小姑娘接了过去,一边还是直愣愣地盯着她。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要找人来修一下门铃了,”她说完。就走到门口,伸手猛地把门拉开。小铃铛轻轻但清脆地响了一下,依然是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发出来的。我们朝门外走去,老板娘回头盯着我们看。
“谢谢你送蛋糕给她。”我说。
“那些个外国人,”她说,抬头看着那个神秘莫测的发出铃声的隐蔽角落,“小伙子,听我的没错,离他们远点儿。”
“好的,大婶,”我说,“走吧,小姑娘。”我们走出去了。“大婶,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