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第16/21页)

“你这该死的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之前有人塞了钱给你,让你尽量拖延这辆车往前走?”

“这个轮胎里真是一丝气都没有了。”黑人说。

“滚开,把气筒给我。”杰生说。

“现在打好气了。”黑人说,一边站起来了。“您可以出发了。”

杰生钻进汽车发动引擎驶出去了。他挂二挡,引擎噼里啪啦响着,猛喘着粗气。然后他把引擎推到最大限度,把油门死死地踩住,非常粗暴地把气门拉出来推进去。“立刻就要下雨了,”他说,“开到半路肯定会迎上一场瓢泼大雨。”他开车离开钟声覆盖的地方,离开小镇,脑子里全都是车子深陷泥潭需要找两匹马来拖车的场景。“但是那些马匹全在教堂门口。”他脑子里立刻又浮现自己终于找到一个教堂,正要把两匹马拉走,马的主人走了出来,对他连吼带骂,接着他如何挥拳把对方打倒在地。“我是杰生·康普生。挡我者死。你们精挑细选的当官的谁敢拦着我?”他说,好似看到自己领着一队士兵去法院把那个警长押出来。“这个家伙竟然对我丢掉饭碗的事情如此无动于衷,我要让他开开眼界,看看我能捞到怎样的肥差。”他压根儿也没想到外甥女,也没想到那笔钱。这十年以来,这两者在他的视野中已经不是实物或者个体了。这两者合二为一,成为了他应该得到之前已经失去的那份银行里的工作的一个抽象的象征。

天色转晴,头顶上的云朵飞快地掠过天空。在他眼中,天气转晴这件事肯定是敌人对他的又一次恶毒报复,是一场他拖着累累伤痕去应对的血肉之战。片刻之后他经过一个教堂,那些清水木头搭起来的建筑,有铁皮尖顶,四周很多马匹,门口全是些破破烂烂的汽车。在他眼中,每一个教堂就是一个岗亭,驻扎着名为“命运”的守卫,他们全都回头偷偷瞄了他一眼。“你们也全都是大浑蛋,”他说,“你们焉能阻止我!”他幻想着自己带一队士兵拖着戴手铐的警长往前走,他更臆想着要把无所不能的上帝从宝座上脱下来,若有必要,他还希望天兵天将和各路鬼神全都对他严阵以待,严防死守,而他又是如何从中杀出一条血路,最后终于逮住了逃窜在外的外甥女。

东南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感觉到汹涌不断的风在往他脑袋深处灌进去,忽然之间,内心冒出的古老预感让他急踩刹车,停下来纹丝不动地坐着。然后他摸着脖子开始大骂起来,用沙哑的气声恶狠狠地骂着。过去每次他要开车出远门时,总要带一块浸透了樟脑水的手帕来防止头疼,出镇之后就把手帕系在脖子上,药味才更好吸收。现在他在汽车里翻箱倒柜,希望能幸运地找到一块遗忘在某处的手帕。前后座位都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他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本以为就要到手的胜利,但却是命运的作弄。他紧闭双眼靠在车门上。回去取樟脑水和接着往前开简直是殊途同归,他一样会头疼欲死。今天是礼拜天,现在回家的话,他肯定能找到樟脑,往前开的话,那就不一定了。可是要浪费时间回家一趟,就要晚一个半小时到莫特森。“或者速度开慢点儿,”他说,“再开慢一点儿,分散注意力想点别的,也许就可以——”

他钻进汽车开动了。“就想点其他事情吧。”他说,马上就想到了罗琳。想象着自己和她睡在一起,但他只是躺在她身旁,求她帮自己,但是紧接着思绪又跳到了那笔钱,他无法容忍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耍了。他真希望抢走自己那笔钱的是个男人。那笔钱是他用来弥补和安慰自己那个没到手就失去的肥差的,是他费尽心机,铤而走险才弄到的,最无法释怀的是,正是那个小贱货让他失去了这么多。他继续赶路,翻起衣角来抵挡寒风。

他仿佛预见到所有想要打倒他并摧毁他的意志的数条力量正在飞速赶往会合地点,如果这个关键地点被攻陷,那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他脑子转得飞快。万万不可犯任何错误,他对自己说。只能选择唯一正确的办法,而且不存在任何的变通。他知道那对狗男女第一眼就能认出他,现在他只能希望自己先看到她,除非那个戏子依然系着红领带。他只能依靠一根红领带来辨认对方,这成了即将到来的那场灾难的导火索;他简直能在剧烈的头痛中闻到那场灾难的气息。

他爬上了最后一个小山头。四处烟雾弥漫,山谷和屋顶,树丛里隐藏着塔尖。他开车下山,进镇之后速度变慢,自我提醒要格外小心,第一点是找到大帐篷所在之处。他的双眼模糊不清,直觉那场大灾祸在驱使他径直往前冲,他想给自己的脑袋敷上点什么药。加油站的员工说戏班子还没支起大帐篷,但有几辆专车停在车站旁边的轨道上。于是他开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