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第21/21页)
班现在很安静。他坐在后座正中央,拳头朝上握着那枝装了夹板的花,眼神安静宁谧、神圣不可侵犯。他正前方是拉斯特那颗子弹形状的脑袋,还没完全驶出大宅子的视线范围时,这颗脑袋总是时不时地扭过去朝后方张望。大宅子再也看不见的时候,拉斯特就停下了马车,跳了下来,从树篱上折断了一根树枝来当鞭子,班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小皇后”垂着脑袋在吃路边的青草,拉斯特跳上马车,一把拉起它的脑袋,赶着它往前跑去。接着拉斯特伸直双手,高高挥舞着鞭子和缰绳,屁股很随意地上下颠簸着,完全合不上“皇后号”稀稀拉拉的蹄声,还有马肚里发出的风琴似的重低音。旁边的汽车和行人们纷纷超过了他们;半路上还遇到了一群黑人小青年。
“哈啰,拉斯特。你这是赶去哪儿啊,拉斯特?是要去公墓吧?”
“嘿,”拉斯特说,“你们不也赶去那里吗。加油跑呀,你这头大笨象。”
他们就快到广场了,那里摆着一座饱经风霜的南方联盟的士兵石像,一双空洞的双眼正凝视正前方。拉斯特仿佛打满了鸡血,凶猛地朝着无动于衷的“皇后号”抽了一鞭子,眼角余光瞟了广场一眼。“杰生先生的车停在这里。”他说,看见了一伙正往这边走来的黑人。“班吉,咱们给那群黑人弟兄们露一手吧,”他说,“你意下如何?”他扭头往车里看着。班手里紧握着那枝花,坐得端端正正的,眼睛没有神采,茫然不知所措。拉斯特又给了“皇后号”一鞭子,马车跑到了纪念碑前,他指挥马匹拐往左边跑去。
班原本是好端端地坐在马车上,纹丝不动,一直没发出声音。而后他突然大吼了起来(8),吼了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简直都没有喘气的缝隙。他的吼声里充满了惊惶、恐惧、巨大的盲目的无言的痛苦;就这么一种嘶吼让拉斯特直翻白眼,甚至有一瞬间他眼睛全是眼白,看不到一点瞳孔的颜色。“我的上帝呀,”他说,“别吼了,快别吼了!上帝呀!”他转身用枝条抽了“皇后号”一鞭子。用力过猛,于是枝条折断了,被他一甩手丢了,班的叫吼声越来越响彻云霄,简直到了令人无法置信的程度。拉斯特一不做二不休,俯身抓紧缰绳,就在此时,杰生连跑带跳穿过广场,纵身踏到了马车的脚镫子上。
他反手把拉斯特推到旁边,伸手收回了缰绳,再把缰绳一弯就能抽到马屁股了。他一下又一下地抽着,“皇后号”跌跌撞撞地开始加快速度跑了起来,而班吉的吼声依然不绝于耳,他指挥着马车从纪念碑的右边拐过去。然后他毫不留情地给了拉斯特脑袋一拳。
“你难道不知道不可以带班吉从左边拐弯吗?”他说。他屈身伸手打班,理所当然地把花茎弄断了。“闭嘴!”他说,“马上给我闭嘴!”他勒住了“皇后号”,然后跳下马车。“你这该死的马上把他带回家去。如果你再把他带出大门,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遵命,老爷!”拉斯特说。他举起缰绳的一端抽在“皇后号”的屁股上。“驾!跑起来呀!快一点!班吉,看在上帝的面上就消停一会儿吧!”
班的吼叫声依然连绵不绝于耳。“皇后号”又开动了,嘚嘚的马蹄声匀速落在空气中,班立刻就闭嘴了。拉斯特飞快地转头看了看马车之后又继续赶路了。班依然用拳头紧握着那枝已经断了的花,两旁的房屋和店面飞速地落在车子背后,此刻班的蓝色眼珠子充满了空虚的安宁与迷茫;邮筒、大树、窗户、门道和广告牌又恢复了井然的次序。
纽约市,纽约州
192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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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迷信说法,认为双脚着地可能会出什么大事。
(2) 指她大儿子昆汀自杀时留下了信。
(3) 《圣经·新约》中把耶稣称为“上帝的羔羊”,并认为可用“羔羊的血”来洗涤世人的罪恶。
(4) 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地方。
(5) 参见《圣经·启示录》第二十二章第十三节: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嘎,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
(6) 警长的女儿。
(7) 莫特森是杰弗逊西南二十五英里的一个小镇。
(8) 班吉每个礼拜坐T.P.赶的马车去墓地时都从雕像右边拐弯,这一次拉斯特从雕像左边拐弯,引起了班吉的不适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