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3/5页)

伊丽莎白不禁对画里那个人立刻起了一阵亲切之感,即使从前她跟他见面最多的时候,她对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们不应当小看了雷诺奶奶对她主人的这种称赞。什么样的称赞会比一个聪明的下人的称赞更来得宝贵呢?她认为他无论是作为一个兄长,一个庄主,一个家主,都一手操纵着多少人的幸福;他能够给人家多少快乐,又能够给人家多少痛苦;他可以行多少善,又可以做多少恶。那个管家奶奶所提出的每一件事情,都足以说明他品格的优良。她站在他的画像面前,只觉得他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她不由得想起了他对她的钟情,于是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一记起他钟情的殷切,便不再去计较他求爱的唐突了。

凡是可以公开参观的地方,他们都走遍了,然后走下楼来,告别了管家奶奶,管家奶奶便吩咐一个园丁在大厅门口送他们。

他们穿过草地,走向河边,伊丽莎白这时候又掉过头来看了一下,舅父母也都停住了脚步,哪知道她舅舅正想估量一下这房子的建筑年代,忽然看到屋主人从一条通往马厩的大路上走了过来。

他们只相隔二十码路光景,他这样突然出现,叫人家简直来不及躲避。顷刻之间,四只眼睛碰在一起,两个人脸上都涨得血红。只见主人吃惊非凡,竟愣住在那儿一动不动,但是他立刻定了一定心,走到他们面前来,跟伊丽莎白说话,语气之间即使不能算是十分镇静,至少十分有礼貌。

伊丽莎白早就不由自主地走开了,可是见他既然已经走上前来,她便不得不停住脚步,又窘又羞地接受他的问候。再说舅父母,他们即使一见了他还认不出是他,或是明明看出他和刚才那幅画像有相似的地方,却还看不出他就是达西先生,只消看看那个园丁眼见主人归来而惊奇万状的神气,也应该立刻明白了。舅父母看到他在跟他们的外甥女儿谈话,便稍稍站得远一点。他客客气气地问候她家里人的平安,她却诧异慌张得不敢抬起眼睛来朝他脸上看一眼,简直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他几句什么话。他的态度跟他们俩上一次分手的时候完全两样,这使她感到惊奇,因此他每说一句话都使她越发觉得窘;她脑子里左思右想,觉得闯到这儿来被人家发现,真是有失体统,这短短的几分钟竟成了她生平最难挨的一段光阴。他也不见得比她从容,说话的声调也不像往常那么镇定。他问她是几时从浪搏恩出发,在德比郡待了多久,诸如此类的话问了又问,而且问得很是慌张,这足以说明他是怎样的心神错乱。

最后他好像已经无话可说,默默无言地站了几分钟,突然又定了一下心,告辞而去。

舅父母这才走到她跟前,说他的仪表叫他们很是仰慕,伊丽莎白满怀心事,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默默无言地跟着他们走。她真是说不出的羞愧和懊恼。她这次上这儿来,真是天下最不幸、最失算的事。他会觉得多么奇怪!以他这样傲慢的一个人,又会怎样瞧不起这件事!她这次好像是重新自己送上门来。天哪,她为什么要来?或者说,他怎么偏偏就出人意料地早一天赶回家来?他们只要早走十分钟,就会走得远远的叫他看不见了;他显然是刚巧来到,刚巧跳下马背或是走出马车。想起了方才见面时那种别扭的情形,她脸上不禁红了又红。他的态度完全和从前两样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居然还会走上前来跟她说话,光是这一点,就叫人够惊奇的了;何况他出言吐语,以及问候她家里人的平安,又是那么彬彬有礼!这次邂逅而遇,他的态度竟这般谦恭,谈吐竟这般柔和,她真是从来也没有见过。上次他在罗新斯花园里交给她那封信的时候,他那种措词跟今天成了怎样的对比!她不知道如何想法才好,也不知道怎样去解释这种情景。

他们现在已经走到河边一条美丽的小径上,地面逐渐低下去,眼前的风光便越发显得壮丽,树林的景色也越发显得幽雅,他们慢慢地向前走,舅父母沿途一再招呼伊丽莎白欣赏如此这般的景色,伊丽莎白虽然也随口答应,把眼睛朝着他们指定的方向张望一下,可是她好久都辨别不出一景一物,简直无心去看。她一心只想着彭伯里大厦的一个角落里,不管是哪一个角落,只要是达西先生现在待在那儿的地方。她真想知道他这时候在想些什么,他心目中怎样看待她,尽管发生了那么一连串事情,他是否依旧对她有好感。他也许只是自以为心头一无牵挂,所以对她特别客气,可是听他说话的声调,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又不像是一无牵挂的样子。她不知道他见了她是痛苦多于快乐,还是快乐多于痛苦,可是看他那副样子,决不像是心神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