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15页)

"走吧!"绿子开口。

我点头立起,两人离开教室,快出门时,黑圆脸向我说了句什么,我却没怎么听清;绿子则朝他潇洒地挥挥手,道声:"您忙着。"

"噢,我们怕是反革命吧?"走出教室后绿子对我说,"一旦革命成功,我们难保不会被吊到电线杆上去,嗯?"

"吊之前可得好好吃一顿午饭,可能的话。"我说。

"对了,有家饭店我想领你去一次,就是远些,花点儿时间不要紧?"

"没关系。反正两点钟上课,有时间。"

绿子领我乘上公共汽车,到四谷站下来。她领我去的店是一家位于四谷后面往里走几步远处的盒饭专门店。我们在桌旁坐定,还未等开口,就端上两个四方形红漆容器,里边放着每日一换的盒饭和一碗汤。果然不虚此行。

"好味道!"

"嗯。而且够便宜的,从上高中时就常常来这儿吃午饭。呃,我们学校离这里不远。学校严得厉害,我们来吃饭都是偷偷摸摸的。一旦给学校当场抓住,得受停学处分哩!"

绿子摘下太阳镜,同上次比,眼睛显得有点困倦。她摆弄着左手腕上纤细的银手镯,又用小指尖摩擦似的揉了揉眼窝。

"困?"我问。

"有点儿。睡眠不足啊。这个那个忙得团团转。不过也不打紧,别介意。"她说,"上次真是抱歉。出了一件大事,缠得我怎么也不得脱身,又是当天早上突然发生的,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本想给饭店打个电话,但忘了那店叫什么名,又不晓得你家的电话。等得你好苦吧?"

"也没什么,反正我是大闲人,时间多得不行。"

"真那么闲?"

"真想把我的时间分出些来,让你在里边好好睡上一觉。"

绿子支颐展颜,看着我的脸说:"你还倒挺会关心人的。""不是关心,只是时间有余。"我说,"对了,那天往你家打电话,家人说你去医院来着,出了什么事?"

"往我家?"她微微蹩了下眉头说,"你怎么晓得我家的电话?"

"在学生会查的呀,还用说。谁都可以查的。"

她点了两三下头,仿佛是说"原来如此"。接着又开始摆弄手镯。"是啊,我却没能想到,本来你的电话也可以那样查到的。至于医院的事,下次再说吧。现在不大想说,别见怪。"

"没什么。我倒像是问得太多了。"

"不不,你这说哪去了。只是现在我有点累,就像淋过一场大雨的猴子似的。"

"那么还是最好回家睡一觉吧,嗯?"我试着提议。

"还不想睡,走一会吧!"绿子说。

从四谷站走出不大工夫,她把我领到她当时就读的高中跟前。

通过四谷站前的时候,我蓦地想起我同直子漫无边际行走的光景。如此说来,一切都是从同一场所开始的。我不由想,倘若那个5月里的星期日不在电车中碰巧遇到直子的话,或许我的人生与现在大为不同。但又马上推翻了这一想法,觉得即使那时不遇上直子,恐怕也不至出现第二种结果。说不定那时我们是为相遇而相遇的。纵令那时未能相遇,也会在别的地方相遇--倒没什么根据,但我总是有这种感觉。

我和小林绿子两人坐在公园凳子上,望着她就读过的高中校园。校舍墙上爬满常春藤,房脊有几只鸽子落脚歇息,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旧式建筑。院里耸立一株高大的橡树,一缕白烟从旁边笔直腾起。残夏的阳光使得那烟格外掺有一种灰蒙蒙的色调。

"渡边君,你知道那是什么烟?"绿子突然问。

我说不知道。

"是烧卫生巾呢!"

"呃。"我应了一声,此外便不知说什么好了。

"卫生巾、药棉,反正是那个用的。"绿子说着,微微一笑。"那种东西都要往垃圾筒里扔吧?女子高中嘛。管勤杂的老伯伯就把它收拢到一起,放进炉里烧掉。这不就是那烟。"

"听你这么一说,那烟可真够了得。"我说。

"嗯。当时我每次从教室看那烟,也都那么想来着:啊,真不得了!我们学校,初中高中合起来差不多有一千女孩子吧!有的还没开始,就算九百人。假定其中五分之一来月经,大致就是一百八十人,就是说,每天要往垃圾筒里扔一百八十人用的卫生巾,是吧?"

"大概是的吧。精确计算我倒不清楚。"

"可不是一般数量哟,一百八十人哩!把这些东西收在一起烧掉--该是怎么一种心情呢?"

"这--猜不出来。"我说。我怎么能明白这个呢!就这样,我们望了半天那缕白烟。

"我打心眼里不乐意去那所学校。"绿子说着,轻轻摇了摇头,"我本想进普通公立学校来着。普普通通老百姓就该去普普通通的学校嘛,而且我想快快乐乐自由自在地度过自己的青春。可父母出于虚荣心,偏偏把我塞去那里。你知道,小学如果成绩好,常遇到这种事:老师说了一通凭这孩子的成绩进那里没问题之类的话,结果就被硬塞进去。我念了六年,却怎么都上不来好感。心里盼望的光是快些毕业快些毕业。对了,别看我这样,还因为不迟到不旷课受表扬了呢!其实我却是那么讨厌学校。这里面的原因你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