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5/31页)
“哪里会忘,”我笑道,“只是给你的话吸引住了。”
“要是你想接着听,明天再讲吧。话长,一次讲不完的。”
“简直是《一千零一夜》。”“呃,那你可就回不了东京啦!”玲子也笑了。
我们穿过来时那条杂木林小道,回到房间。蜡烛熄了,客厅的电灯也没开。卧室的门开着,里面亮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洒进客厅。就在这模模糊糊的灯光中,直子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她已换上长睡衣样子的衣服,领口紧紧扣到脖子上,脚蹬沙发,支起膝盖坐着。玲子走到直子跟前,手放在她头顶上:
“好了?”
“嗯,好了,对不起。”直子低声说。然后转向我,害羞似的又说了声对不起。“你吓了一跳?”
“有一点儿。”我微笑着说。
“到这儿来。”直子说。我挨她身旁坐下。直子依然在沙发上拱着膝盖,仿佛要说悄悄话似的把脸凑近我的耳边。在耳垂上悄悄一吻,再次小声对我的耳朵说了声“对不起”,随即移开身体。
“有时候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直子说道。
“我有时也那样的。”
直子浅浅露出笑容,看着我的脸。
“嗯,可以的话,想听听你的情况,”我说,“这里的生活,每天都做什么,有什么样的人。”
直子于是缓缓然而语言清晰地谈起自己一天的生活。早上6时起床,在这里吃早餐、清扫鸟舍,之后便大多去农场劳动,侍弄蔬菜。午饭前或午饭后有一小时同主治医生个别会面的时间,或者进行集体讨论。下午是自由活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讲座、野外作业或体育项目。她选听了几个讲座,有法语,有编织,有钢琴,有古代史,等等。
“钢琴由玲子姐教,”直子说,“此外她还教吉他。我们都互相当学生当老师。擅长法语的教法语,做过社会科教师的教历史,织东西拿手的教编织。只就这点来说,差不多成了一所学校。遗憾的是我没一样东西可教别人。”
“我也没有。”
“反正我在这里要比在大学时学得起劲。很用功,而且用起功来觉得很有意思,可好着哩!”
“晚饭后一般做什么呢?”
“与玲子姐聊天、看书、听唱片,或到别人房间玩。就这些。”直子说。
“我练吉他、写自传。”玲子开口了。
“自传?”
“说句玩笑。”玲子笑道,“我们10点左右就上床了。如何?这生活很利于健康吧?睡觉睡得才香呢。”
我看了下表,差不多9点。“那,怕是快要睡了吧?”
“不,今天没关系,哪怕晚一些。”直子说,“好久没见了,想再谈一会。你说点什么可好?”
“刚才只我一个人的时候,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儿。”我说,“记得以前我同木月君两人去看望你那时的情形么?在海边医院。大概是高中二年级那年夏天吧。”
“是做胸腔手术时的事吧,”直子淡淡一笑,“记得很清楚哇。你和木月君骑摩托去的,提着化得软绵绵的巧克力,吃得我好辛苦。不过总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似的。”
“是啊。那时,你像是写了一首长诗。”
“那个年龄的女孩谁都写的。”直子吃吃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时想起。海风的气味儿、夹竹桃,这个那个,忽然涌上心头。”我说,“好了,木月君那时常去探望你吧?”
“哪里谈得上探望,几乎没去的。过后我们还因此吵了一架呢。开始时去一次,再就是和你两个,往下就没影了。你说过分不?一开始去那次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心不在焉地,不到10分钟就走了。带桔子去的,嘟嘟囔囔胡乱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剥开桔子让我吃,接着又嘟嘟囔囔了几句什么没头没脑的话,就一晃儿人不见了。还说什么他一进医院就头疼。”说到这里,直子笑了。“在这方面那人还一直停留在小孩阶段。这不是,哪里会有什么喜欢医院的人呢!也正因为这个,人们才去看望,让病人振作起来。可这些,他竟然莫名其妙。”
“不过和我两人去的时候可不是那个样子,和普通人做的没什么两样。”
“那是在你面前嘛。”直子说,“他那人,在你面前总是那样,拼命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木月他肯定是喜欢你。所以才尽可能只让你看他好的那方面。但和我单独在一起时可就不同了,那逞能劲头就没有了,真是个心情说变就变的人。举例说吧,本来一个人口若悬河地说得好端端的,不料一瞬间突然一言不发了。这事经常发生,从小就一直这副德性。尽管他想改正自己、提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