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8页)

我们玩了两局四个球的。初美果然如同她自己说的,球技相当娴熟。我因为缠着厚厚的绷带,击球总有些不够灵便,结果两局都她赢了。

“打得不错嘛!”我甘拜下风。

“人不可貌相,是吧?”初美一边认真测量球的位置,一边嫣然笑道。

“到底在哪里练出来的?”

“我爷爷从前专门喜欢玩这个,自家就有球台。小时候每次去那里,都和哥哥两人捅来捅去。稍大一些后,爷爷就教给正规的击球方法。是个好人呐,又时髦又潇洒,已经死了。他最得意的,就是说自己过去在纽约见过迪亚娜·达宾。”

她接连赢了三回,第四回输了。我好不容易捞回一回,随后便打了几个乖球。

“都怪绷带。”初美安慰道。

“好久没打的关系,两年零五个月没打了。”

“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一个朋友就是和我打桌球那天夜里死的,所以记得很确切。”

“那以后就不再打了?”

“不,倒也不全是为这个,”我沉吟一下答道,“只是不知为什么,从那以后就失去了打桌球的机会--就这么回事。”

“朋友怎么死的?”

“交通事故。”

她又击了几球。她察看球路时的眼神分外专注,击球时的用力也均匀无误。她把梳理得恰到好处的秀发一转挽到脑后,光亮亮地闪出金耳环,一双船形鞋准确地站定位置,修长的纤纤玉指按住球台毡垫,而后将球一击而出--看到她这副神情举止,令人觉得在这不无脏污之感的桌球室里,惟独她所在的位置俨然成了华贵的社交场所的一角。和她单独在一起还是初次,但对我来说实在是难得的可贵的享受。只消和她在一起,我就恍惚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拽上了更高一级阶梯。三局结束的时候--当然她是三连胜--我手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我们便到此为止。

“原谅我,本不该拉你打什么桌球。”初美十分歉然。

“没关系,不是大不了的伤,再说又开心得很。”

临走时,一位桌球室主人模样的瘦瘦的中年妇女对初美说:“小姐,训练有素啊!”初美妩媚地一笑,道了声“谢谢”,随即付了账。

“痛?”出门后初美问道。

“不怎么痛的。”我说。

“伤口裂开了吧?”

“不要紧。或许。”

“肯定的。到我那儿去,看看伤口,给你换条绷带。”初美说,“我那里绷带和消毒药都是现成的。不远就是。”

我说不怕,用不着那么担心。但她坚持说一定要看看伤口裂开没有。

“或者说讨厌和我在一起?恨不得马上返回自己宿舍不成?”初美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哪里。”

“那就别客气,去一趟就是。走路很快就到。”

从涩谷到惠比寺初美住的公寓,走路花了15分钟。公寓虽说算不上豪华,但也相当气派,既有小型楼厅,又有电梯。一室一厅的房子,厨房有张餐桌,初美叫我在桌旁坐下,她去隔壁换衣服。出来时,身穿一件有“普林斯顿大学城”字样的带风帽的上衣和一条棉布裤,金耳环也不见了。不知她从哪里拿出一个急救箱,放在桌上,解开绷带,确认伤口并未裂开后,大致消了消毒,用新绷带重新缠好。这一切做得非常利落。

“你怎么无论什么事都做得这么漂亮呢?”我问。

“以前在志愿服务队里做过,学过护士工作,就记住了。”初美说。

缠完绷带,她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她喝了半罐,我喝了一罐半。接着,初美拿出俱乐部课余活动小组里低年级女生们的照片让我看,果真有几个蛮可爱。

“要是想交女朋友,随时到我这儿来,我马上介绍。”

“遵命。”

“不过渡边君,在你眼里我怕像个老媒婆吧?乖乖告诉我。”

“有点儿。”我笑着老实回答。初美也笑了,她是个脸上非常适合挂笑容的人。

“渡边君,你是怎么看的,我和永泽的关系?”

“怎么看?指什么?”

“我该怎么办呢,往后?”

“我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吧。”我边喝冰凉冰凉的啤酒边说。

“可以的,尽管说,怎么想怎么说。”

“假如我是你,就和他各奔东西,找一个头脑更为地道的人去幸福地生活。无论怎么善意地看,和那个人相处都不能有幸福可言。自己幸福也罢,使别人幸福也罢,他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和他在一起,神经非出问题不可。依我看,你和他交往3年之久已经是一种奇迹。诚然,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他这人风趣,长处很多,本事大,又坚强,我这样的角色根本望尘莫及。问题是,他考虑事物的方式和生活态度不够地道。同他交谈起来,时常觉得自己总在同一地方来回兜圈子。他以同一程序不断勇往直前,而自己却总是原地徘徊,并且空虚得很。一句话,就是人生观本身不同。我说的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