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第3/7页)
大郎有一室女,名唤文姬,年方一十八岁,美丽不凡,聪慧无比。焦大郎不肯轻许人家,要在本处寻个衣冠子弟,读书君子,赘在家里,照管暮年。因他是个市户出身,一时没有高门大族来求他的,以下富室痴儿,他又不肯。高不凑,低不就,所以蹉跎过了。那文姬年已长大,风情之事,尽知相慕。只为家里来往的人,庸流凡辈颇多,没有看得上眼的。听得说父亲在酒店中,引得外方一个读书秀才来到,他便在里头东张西张,要看他怎生样的人物。那满生仪容举止,尽看得过,便也有一二分动心了。这也是焦大郎的不是,便做道疏财仗义,要做好人,只该费发满生些少,打发他走路才是。况且室无老妻,家有闺女,那满生非亲非戚,为何留在家里宿歇?只为好着几杯酒,贪个人作伴,又见满生可爱,倾心待他。谁想满生是个轻薄后生,一来看见大郎殷勤,道是敬他人才,安然托大,忘其所以。二来晓得内有亲女,美貌及时,未曾许人,也就怀着希翼之意,指望图他为妻。又不好自开得口,待看机会。日挨一日,径把关中的念头丢过一边,再不提起了。焦大郎终日情懵醉乡,没些搭煞,不加提防。怎当得他每两下烈火干柴,你贪我爱,各自有心,竟自勾搭上了,情到浓时,未免不避形迹。焦大郎也见了些光景,有些疑心起来。大凡天下的事,再经有心人冷眼看不起的。起初满生在家,大郎无日不与他同饮同坐,毫无说话。比及大郎疑心了,便觉满生饮酒之间,没心设想,言语参差,好些破绽出来。
大郎一日推个事故,走出门去了。半日转来,只见满生醉卧书房,风飘衣起,露出里面一件衣服来。看去有些红色,象是女人袄子摸样,走到身边仔细看时,正是女儿文姬身上的,又吊着一个交颈鸳鸯的香囊,也是文姬手绣的。大惊诧道:“奇怪!奇怪!有这等事?”满生睡梦之中,听得喊叫,突然惊起,急敛衣襟不迭,已知为大郎看见,面如土色。大郎道:“秀才身上衣服,从何而来?”满生晓得瞒不过,只得诌个谎道:“小生身上单寒,忍不过了,向令爱姐姐处,看老丈有旧衣借一件。不想令爱竟将一件女袄拿出来,小生怕冷,不敢推辞,权穿在此衣内。”大郎道:“秀才要衣服,只消替老夫讲,岂有与闺中女子自相往来的事?是我养得女儿不成器了。”
抽身望里边就走,恰撞着女儿身边一个丫头,叫名青箱,一把挝过来道:“你好好实说姐姐与那满秀才的事情,饶你的打!”青箱慌了,只得抵赖道:“没曾见甚么事情。”大郎焦躁道:“还要胡说,眼见得身上袄子多脱与他穿着了!”青箱没奈何,遮饰道:“姐姐见爹爹十分敬重满官人,平日两下撞见时,也与他见个礼。他今日告诉身上寒冷,故此把衣服与他,别无甚说话。”大郎道:“女人家衣服,岂肯轻与人着!况今日我又不在家,满秀才酒气喷人,是那里吃的?”青箱推道不知。大郎道:“一发胡说了,他难道再有别处吃酒?他方才已对我说了,你若不实招,我活活打死你!”青箱晓得没推处,只得把从前勾搭的事情一一说了。大郎听罢,气得抓耳挠腮,没个是处,喊道:“不成才的歪货!他是别路来的,与他做下了事,打点怎的?”青箱说:“姐姐今日见爹爹不在,私下摆个酒盒,要满官人对天罚誓,你娶我嫁,终身不负,故此与他酒吃了。又脱一件衣服,一个香囊,与他做纪念的。”大郎道:“怎了!怎了!”叹口气道:“多是我自家热心肠的不是,不消说了!”反背了双手,踱出外边来。
文姬见父亲挝了青箱去,晓得有些不尴尬。仔细听时,一句句说到真处来。在里面正急得要上吊,忽见青箱走到面前,已知父亲出去了,才定了性对青箱道:“事已败露至此,却怎么了?我不如死休!”青箱道:“姐姐不要性急!我看爹爹叹口气,自怨不是,走了出去,到有几分成事的意思在那里。”文姬道:“怎见得?”青箱道:“爹爹极敬重满官人,已知有了此事,若是而今赶逐了他去,不但恶识了,把从前好情多丢去,却怎生了结姐姐?他今出去,若问得满官人不曾娶妻的,毕竟还配合了才好住手。”文姬道:“但愿是如此便好。”
果然大郎走出去,思量了一回,竟到书房中带者怒容问满生道:“秀才,你家中可曾有妻未?”满生跼蹐无地,战战兢兢回言道:“小生湖海飘流,实未曾有妻。”大郎道:“秀才家既读诗书,也该有些行止!吾与你本是一面不曾相识,怜你客途,过为拯救,岂知你所为不义若此!点污了人家儿女,岂得君子之行?”满生惭愧难容,下地叩头道:“小生罪该万死!小生受老丈深恩,已为难报。今为儿女之情,一时不能自禁,猖狂至此。若家海涵,小生此生以死相报,誓不忘高天厚地之恩。”大郎又叹口气道:“事已至此,虽悔何及!总是我生女不肖,致受此辱。今既为汝污,岂可别嫁?汝若不嫌地远,索性赘入我家,做了女婿,养我终身,我也叹了这口气罢!”满生听得此言,就是九重天上飞下一纸赦书来,怎不满心欢喜?又仰着头道:“若是如此玉成,满某即粉身碎骨,难报深恩!满某父母双亡,家无妻子,便当奉侍终身,岂再他往?”大郎道:“只怕后生家看得容易了,他日负起心来。”满生道:“小生与令爱恩深义重,已设誓过了,若有负心之事,教满某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