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瓜蔓内援时狂施舌辩 椿萱淡视处忽起禅机(第3/4页)

金太太看见,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佩芳虽然在一边拼益智图,可是她的心里,也是注意这边婚姻问题的谈话。她对于燕西和秀珠决裂一层,也是站在反对的方面。不过这件事和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用不着去插嘴。当玉芬和道之争论的时候,她十分地着急,玉芬怎么就没有理由去驳倒道之?自己坐在一边,拿了益智图的图本,尽管翻着看。一页一页地翻着看完了,又从头至尾重翻一遍。这样的翻着看书,耳朵却是在等听她这一篇大议论的结局。到后来,玉芬和道之闹翻了,自己要调解几句,又见婆婆生着气,索性不说什么。金太太气得沉默了一会子,然后就对道之道:“大家好好地说话,你为什么语中带刺,要伤害人?”道之道:“我这不算语中带刺,是老老实实地几句话,我就是这样,有话摆开来说,直道而行。得罪了人也在明处,这是无所谓的。不像她那样作说客似的,悠悠地而来。”金太太也明知玉芬是帮着秀珠的,虽然这次道之给玉芬以难堪,若是就事论事,玉芬也有些咎由自取。所以玉芬一气走了,也不怎样说道之。只道:“你们这年轻的人,简直一点涵容没有。这样不相干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们三言两语的,怎样就吵起来了?”道之道:“我就是这样,不爱听宋公明假仁假义那一套。我不说了。”说毕,她也是一起身,掉头就走。金太太一回头笑着对佩芳道:“你瞧瞧!”佩芳这就开口了,笑道:“你老人家这也值不得生他们的气,这会子只管争得面红耳赤,回头到了一处,还是有说有笑的。”金太太道:“他们争吵,我倒是不生气,不过老七这回提的婚事,不知道怎么着,我心上倒象拴了一个疙瘩。我也不知道是由他好,还是把这事给他拦回去?”敏之道:“老七对于这事,自然下有一番决心,你老人家要把事拦回去,恐怕不容易。”金太太坐着,又是好久没有说话。佩芳道:“论说这件事,我们是不敢多嘴。不过这事突如其来,加一番考量,也是应当的。这又不忙,再迟个周年半载,也没有关系。”金太太道:“我不也是这样说。可是他们合了我们南边人说话,打铁趁热,巴不得马上就决定了。决定了之后,就把人娶来。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抢着办?我说提前也可以,必定要举出理由来,可是他们又没有丝毫的理由,你说我怎样不疑心?”敏之笑道:“这不过年轻的人一阵狂热罢了,又有什么可疑的?当年大哥和大嫂子结婚,不也是赶着办的吗?”佩芳道:“我们没有赶着办,不要拿我做榜样。”大家谈谈说说,把问题就引开了。

当天晚上,道之到敏之、润之一块儿吃饭,润之就埋怨道:“四姐今天说得有个样子了,又要抬个什么杠,把事情弄翻?而且还得罪了一个人,真是糟糕。”道之道:“那要什么紧?反正我们要办,他们也反对不了。”说话时,筷子把碟子里的虾酱拌豆腐,只管去夹,夹得粉碎,也不曾吃一下。润之笑道:“这一碟豆腐,活该倒霉,我看你整夹了五分钟,还不曾吃一下。”道之也笑道:“你不知道,我心里真气得什么似的。我就是这样,不能看见人家捣鬼。有什么心事,要说就说,绕那么大的弯子干什么?吃过了饭,我碰一个钉子,去对父亲说一说。”说完了这一句话,拿了汤匙,就在一碗火腿萝卜汤里,不住地舀汤,舀得汤一直浸过了碗里的饭,然后夹了几根香油拌的川冬菜,唏哩呼噜,就吃起饭来。吃完了这碗饭,一伸手,说道:“手巾!”阿囡看见笑着,就拧了一把热手巾送过来。因道:“四小姐,今天怎么回事?倒像喝醉了酒。”道之接了毛巾,搽着脸,且不管阿囡,却对敏之道:“回头你也来,若是我说僵了,你也可以给我转一转圜。”说毕,掀帘子就要走,阿囡却拿了一只玻璃罐子,一只手掀了盖,一只手伸到道之面前来,笑道:“你也不用点吗?”道之道:“是什么?”阿囡道:“是巴黎美容膏。”道之道:“名字倒好听,我来不及要它了。”掀开帘子,竟自来见父亲。

当时金铨背了两手,正在堂屋里闲踱着。嘴里衔了半截雪茄,一点烟也不曾生出,他低了头,正自在想心事。道之心里想,大概父亲也知道了,正踌躇着这事没有办法呢。于是且不说什么,竟自进屋去。金铨也进来了,眼光可就望着道之,将嘴里烟取下,自放在烟灰缸上,问道:“你兄弟的事,你很清楚吗?”说完这句,又把烟拿起,在嘴里衔着,道之看见,便在桌上拿了取灯盒,擦了一支取灯,伸过去给金铨点上烟。因笑道:“爸爸,你都知道了吗?这一定是妈说的。妈说了,她请你作主。你怎样说呢?”金铨道:“这事我本没有什么成见,但是燕西这东西,太胡闹。上半年骗了我好几个月,说是开什么诗社。原来他倒是每月花几百块钱,在外自赁房子住。为了一个女子,就肯另立一个家,和人做街坊,慢慢地去认识。用心实在也用心,下工夫实在也肯下工夫。但是有这种工夫,何不移到读书上去?老实说,他简直是靠他几个臭钱,去引诱人家的。这种婚姻,基础太不正当,成就了也没有什么好处。严格一点地说,就是拆白。我四个儿子,全是正经事一样不懂,在这女色和一切嗜好上,是极力地下工夫,我恨极了。”说时,把脚连顿了几顿。道之原是一肚子的计划,原打算见了父亲,慢慢地一说。不料自己还没有开口,父亲就说了这一大篇。而且看他的脸色,略略泛出一层红色,两只眉头,几乎要挤到一处来。于是一肚子话,都吓得打入了冷宫,只是傻笑。却对金太太道:“妈!我听说拆白党是骗人家钱的,不能用在还拿钱向外花的。”金太太道:“你老子是个正经人,他就恼恨这些花天酒地地闹。生平所作的事,没有一样不能告诉人的。这些男女的事情,他一点不知道,怎样不说外行话?”金铨听说,不由笑道:“太太,你为什么损我?”金太太道:“说你是正经人,你倒说我损你?难道你是坏人吗?”金铨道:“这样子,你竟是有些偏袒燕西。刚才你不是也反对这种婚姻吗?现在我说起来,你又好像不以为然的样子,这是什么道理?”金太太道:“婚姻问题,我倒没有什么主张,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把自己的孩子说得那样不值钱?这事纵然不好,也是男女两方的事,为什么你怪一边呢?”金铨道:“你不是说那女孩子国文都很好吗?我想她未必瞧得起我们这擀面杖吹火的东西。不过年纪轻的人,经不得这些纨绔子弟引诱罢了。”正说到这里,张顺进来说:“李总长家里催请。”金铨就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