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授柬示高情分金解困 登堂瞻盛泽除夕承欢(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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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了约有一个多钟头,他高高兴兴回来,在身上掏出那两搭票子,交给清秋道:“每搭是五百,共总一千。”清秋道:“还有一千呢?”燕西道:“姓了别人了,还有吗?”清秋道:“你真会用钱,出门去拿两千块钱,不到家就用了一半,这不能不算一个大手笔。”燕西笑道:“我这就算大手笔吗?你去查查老大老三他们用的钱,每月是要多少?”清秋道:“为什么不学人的好处,却学人的坏处?再说大哥、三哥他们都能挣钱,你总还算是在求学的时代,也不能和他去打比啊!”燕西道:“他们挣的钱吗?那更可笑了,恐怕还不够每月坐汽车的油费呢。”清秋笑道:“我不是说一句刻薄话,大概纨绔子弟四个字,你们贵昆仲,倒是货真价实。”燕西听了这话,未免脸上一红,就说不出话来。清秋也觉得这话有些言重了,便走到燕西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对不住!我的话说错了,回头我给你拜年,再向你道歉。”燕西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这位新夫人正穿了一件玫瑰紫的驼绒袍,两颊带上一点似有如无的红晕,配上那乌缎子似的头发,双钩起来,掩住一角白脸,她美目流盼,瓠犀微露,真是娇艳极了。她的头正靠住了燕西的左肩,燕西偏着头由上向下一看,笑道:“今天为什么穿得这样漂亮?”清秋道:“今天不是过年吗?我总得穿个热闹闹的,免得人家说我姓冷,人也冷。”燕西道:“谁说了这话?”清秋道:“没有谁说,不过我这样猜想罢了。反正穿得热闹,总也不讨人厌。”燕西笑道:“这话不可一概而论,有那种猪八戒似的人,可就越热闹越讨厌。”清秋笑道:“我就知道我和猪八戒的相差不多,你可要算高家庄的高小姐了。”
就在这个时候,玻璃窗外有一个人影子一闪,似乎是走过来,又退回去了。清秋眼快,便问道:“外面是谁?”忽然外面有人格格地笑将起来。燕西听来人的声音,好象是道之,问道:“四姐吗?为什么不进来?”道之笑道:“说起新婚燕尔,你们真是当之无愧,那种鹣鹣鲽鲽的样子,我冲了进来,有些不大合适吧?”一面说着,一面已走将进来。清秋听了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四姐是作母亲的人,应该指导指导我们才是,你倒拿我们开玩笑?”道之道:“指导指导你们吗?除非是指着老七说。你是聪明人里头挑出来的顶尖儿,恐怕你要指导我才对呢。得!不要说那些客气话。老七我问你,我那支票,你给我填上了多少数目?”燕西作了一个揖道:“姐姐,真多谢你,救我出了难关。我填了两千,但是已用过去一半了,马上还得开销五百。”清秋将他递过来的钞票,依旧向他手上一塞,说道:“罢罢,你叫我保管,还没有拿过来,又要用去一半,还保管什么?当了债权人的面,你拿回去罢。”燕西笑道:“自然是等着花,你想,我要是把款能保管起来,又何必去借债呢?”道之道:“我正是来告诉清秋妹,让她监督着你,你要知道,我是债权团,就有派代表监督你财政的权利。”燕西道:“我还得出去开发债主子呢。”说毕,转身就向外走。清秋隔了窗子望着,默然不语。道之见她这样,好象有什么感触似的,便笑问道:“清秋妹,你看不惯他这种样子吗?他们都是这样,花钱象流水一样,已经花惯了。从前除了两位老人家,别人是不好干涉他们。现在你来了,你就负有这一层责任。”清秋笑着摇了一摇头道:“四姐,猜错了,我不是为这个。”但是她虽然否认了,却说不出另有别的原因。道之向来就不管这些屑末小事,清秋不说,她也就算了。便道:“母亲屋里去坐坐罢,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又要看书了,昼夜坐着不动,这很是与卫生有碍的。”不待清秋答复,拉了清秋就跑。
清秋跟着她走到外面,只见那些听差和老妈子,分批在扫院子擦玻璃,走廊上沿着花格栏,一齐编上了柏枝,柏枝中间,按上大朵的绸花和五彩葡萄大的电灯泡。廊檐下,一条长龙似地悬着花球和万国旗。清秋道:“嘿!我们这样文明的新家庭,对着旧年还是这样铺张。”道之道:“这是母亲的意思,一年一次的事,大家同乐一下子。她老人家本欢喜热闹,反正无伤于文明,我们倒乐得凑趣。这就算铺张吗?你上那大厅里去看看,那才是热闹呢!”清秋是初来金家过第一个年,少不得要先看看,以免临时露怯。于是转着回廊向外,到了大厅上,只见西式的家具一齐撤去,第一样先射入眼帘的,就是正中壁上悬了许多画像,男的补服翎顶,女的是凤冠霞帔,一列有七八幅之多,这不用猜,可以知道是金家先人的遗像。在先人遗容之下,列着长可数丈的长案,长案边系着平金绣花大红缎子的桌围,案上罗列着的东西,并不是平常铜锡五供之类,都是高到二三尺的古礼器。大到三四尺的东西,有的是竹子制的,长长的,下直上圆,还有一个盖。有的是木制的,圆的地方更扁。有的是铜制的,是个长方形的匣子,两端安有兽头柄,下端有托子撑起。清秋因为念过几本书,记得竹制是笾,木制的是豆,铜制的是簋,此外圆的方的,罗列满案,却不能一一指出名字来。沿着桌子,一列摆着乌铜钟爵之类,并不象人家上供摆那些小杯小碟。心想,他这种欧化的人,倒不料有这种古色古香的供品,这也是礼失而求诸野了。旁边壁上,原来字画之类也同时撤除,另换了一批。看那上下款,必有一项是金氏先人的名号,大概是保存先人手泽之意。此外还有七八个大小的木盒子,有的盛着马刀,有的盛着弹弓,有的盛着书册。还有一个金漆的木盒,里面列着一幅楷书的册页,近前隔着玻璃盖看时,却是清朝皇帝的手诏。清秋知道燕西的曾祖曾做过边疆巡抚,这就是给那位老人家的了。看得正入神,道之笑道:“清秋妹,你瞧瞧,我们祖上,可都也是轰轰烈烈的人。曾祖不必说了,我们爷爷,他是弟兄三个,有文有武,谁也是二品以上。就是人丁不旺,长二房留下一个姑母。”清秋道:“燕西老说他的大姑母,如何如何疼他,只可惜他们一家都在上海,不能常往来,他还叫我和他一路去探望这位老人家呢。”道之道:“可不是!我们这位姑母太慈善了,非常地欢喜看到我们,这也因为我们家人丁单少之故。”清秋笑道:“这也就不算少了,一共有八个人呢。难道还要二十位三十位不成?”道之笑道:“这是我说错了,应该说亲人不多才对了。这话我得再说回来,你想,望上两辈子只有两个后辈,自然看得很重。我们爷爷行三,他的眼光是很远的,自己又尝作过海边上的官,他就说官场懂外务的人太少,让我们父亲出洋。老人家反对的自然是多,三房共这一个人,倒让他到外国去,可是爷爷非这样办不可。结果,父亲就在欧洲住了几年回来。他老人家旧学原有底子,出洋以后,又有了新知识,所以正是国家要用的人才,也总算敌得住上辈。只是到了我们这辈子,可就糟了。”清秋道:“怎么会糟?不过好的,都是在女子的一方面罢了。我们祖上是那样有功业的人,应该是要传过四代去的,书上不是说得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吗?”道之道:“你既然知道这个,你和老七好好的养下几个小国民,把……”清秋不让她说完,用手捶了道之一下,转身就跑。恰好这里新换地毯,还没有铺匀,毯子一绊脚,摔了一跤,不偏不倚,摔在地毯上的红毡垫中间。道之看到,连忙上前来搀起她。笑道:“还没有到拜年的时候哩,你倒先拜下来了。”清秋道:“这都是你,把我这样摔了一跤,你可别对人说,怪寒碜的。”道之拍了她的肩膀道:“妹妹,我对你,哪里还有一点不尽心尽力地照顾吗?你要难为情,也就和我难为情差不多,哪里会对人说哩?”清秋站定了,伸手理了一理鬃发,笑道:“别说了,越说越难为情,我们到母亲房里去坐一会儿罢。”于切着道之的手,笑嘻嘻地同到金太太屋子里来?br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