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第2/2页)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身在帝王之家,深知荣华之累。这两阕词充分表达了他所向往的理想中的生活。
李煜一生经历皇子、太子、皇帝、阶下囚等多重角色。自小生长在深宫之中,万众仰望的尊位让他从小保持着一颗真实、纯洁、无忧无虑的心灵。
那无与伦比的才华与艺术修养造就了他浪漫、单纯、高贵的情怀,却无法适应那强加在身上的帝王身份。
同样,纳兰性德于繁花着锦之中,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
歌以咏志,在他的咏物词作中,甚至雪花也能代表自己的人生态度。
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洁白的雪花,不喜在人间嘈杂热闹之地,但在“冷处”偏美妙多姿,盈盈自天宫飘飘而下,如此高洁、“别有根芽”的雪花不正是纳兰性德自身的写照吗?
雪花“不是人间富贵花”,纳兰性德亦不以人间富贵人自居。他对自己的家世和地位从未感到优越而自鸣得意过,反而视之为樊笼。
纳兰性德分明是借雪花以自况,抒发不慕尘世荣华富贵、厌弃仕官生涯的态度,标榜自己孤高的品格、冰肌玉骨的自然品性,以及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志向。
水克火
水样的性格注定了李煜、纳兰性德二人和他们所生活的环境、所从事的所谓“事业”格格不入。
李煜从来就不喜欢战争的残酷与政治的血腥。一心只想逃避在风花雪月中,君主之位对他并无吸引力,娶了娥皇之后更是整日沉醉在温柔乡里、丝竹歌舞中。
当皇子的时候,他还幻想着当一个相忘于江湖的渔人、隐者,以逃避宫廷中的权力争斗。不过他只知道羡慕渔夫的自由潇洒,却不会想到渔父寒衣少食,风餐露宿的窘境。
明知不可能却又自称钟山隐士、莲峰居士的李煜,看不到人间疾苦,他的理想纯粹建立在想象之中。
太子死,父皇逝后,李煜在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做的情况下做了皇帝。只是,这个皇帝并不觉得自己是黎民百姓的皇帝,坐拥天下,心中却无天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作词、听曲、闲愁、迷恋、感秋伤春。
所以他的词中几乎丝毫没有表露过一分,对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的同情怜悯。这样的他,又怎么能成为一个为天下子民带来福祉的君主呢?
这么看来,南唐国败是必然的。
纳兰性德的人格在龌龊浑黑的社会现实面前处处受扼,他与李煜不同之处是他无法逃避。他希望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侧身官场而与官场排挤的那些个文人志士为伍,不愿与“禄蠹”同流合污。
但他又难以摆脱命运安排造就的一切。理想和现实的矛盾让他异常疲累苦闷。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在他的词作中多有影射。他的《金缕曲》中就表达了愿与梅花为伴,高洁自持,不坠俗流的愿望。
疏影临书卷,带霜华、高高下下,粉脂都遣,别是幽情嫌妩媚,红烛啼痕休泫。
又如《眼儿媚·咏梅》中:
莫把琼花比淡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别样清幽,自然标格”,不与凡花为伍,清纯脱俗,自古以来就是崇高人品的象征。将梅拟人,只求清淡雅洁,这样的他怎么能适应皇帝身边的侍卫生涯?
他对自己的地位从未自鸣得意过。相反,感到了深深的厌倦。他在寄好友张纯修的信中言道:“又属入直之期,万不得脱身,中心向往不可言喻……囊者文酒为欢之事今只堪梦想耳……弟比来从事鞍马间,益觉疲顿;发已种种,而执殳如昔;从前壮志,都已隳尽。”
一句“从前壮志,都已隳尽”,叹尽无奈。
在理想和现实无法调和的矛盾困惑中挣扎。纳兰性德身虽处高门广厦,但心中长存山泽鱼鸟之思,如其诗《野鹤吟·赠友》中所言:
鹤生本自野,终岁不见人。朝饮碧溪水,暮宿沧江滨。忽然被缯缴,矫首盼青云。仆亦本狂士,富贵鸿毛轻。
欲隐道无由,幡然逐华缨。动止类循墙,戢身避高名。怜君是知已,习俗苦不更。安得从君去,心同流水清。
身不由己困于樊笼,期盼如野鹤般青云腾飞,获得自由的理想,其视人间富贵如鸿毛的高怀情操,不慕尘世荣华富贵、厌弃仕宦生涯的决心的确令人钦慕,但这样的性情也注定李煜和纳兰性德在政治、权力这团烈火面前只能是个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