讥讽 受难者最后的武器(第2/2页)

百亩园中半是苔,

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

前度刘郎又再来!

诗人似乎还怕别人读不懂自己诗中的讥讽之意,还专门在诗序中写道:我最初一次被贬谪,一贬就是十年,回到京城的时候,看到玄都观桃花美丽如霞。十四年之后,我又来了,桃树一棵都没有了,只剩下燕麦青菜之类在春风中摇晃了。于是我写下这首诗,等待以后再来游玩。“始谪十年,还辇下,道士种桃,其盛若霞。又十四年来,无复一存,惟兔葵燕麦动摇春风耳,因题兹二十八字,以俟后游。”

《唐才子传》说这首诗写出之后,“权近闻者,益薄其行”,《旧唐书》也说“人嘉其才而薄其行”,甚至后人也有评价说刘禹锡刻薄不厚道。但是,如果“行”就是遭遇打击之后摇尾乞怜俯首求饶,刘禹锡无疑是“无行”的。两首桃花诗,没有隐晦的暗示,没有自怨自艾的香草美人,一句“前度刘郎又再来”简直是赤裸裸的挑战,毫无掩饰的宣言,这无疑是在向权贵们宣告:你们可以夺去我的地位,可以夺去我的金钱,甚至夺去我的生命,但是你无法夺去我的尊严!无法夺去我的骄傲!如果这就叫“无行”的话,只能说,中国文人像刘禹锡这样“无行”的实在太少了,我们常见的是“皇恩浩荡,天王圣明”,常见的是被满门抄斩之后还叩谢天恩,常见的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赶快认罪,甚至以告密卖友作为赎罪的砝码,即使没有这些,也要在被贬之后极力渲染自己的悲惨与可怜,以换取一点廉价的同情。

刘禹锡被贬之后,不是没有痛苦,也不是没有悲凉,但是他天性中的桀骜不驯还是驱使他举起诗歌的长矛向那个不可一世的风车进攻,即使被碰得头破血流也绝不退缩。甚至到了晚年,他还写了《子刘子传》,表明了在这场贯穿他后半生的政治争斗中,他的态度始终未变。这种倔强,这种不妥协,在中国文人中间的确是罕见的。在这场战斗中,已经无所谓胜负,因为诗人展示的是作为一个有骨气有胆气的文人深埋于内心和灵魂中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作为人的不可磨灭的尊严。于是,我似乎明白,刘禹锡为什么被白居易称为“诗豪”了,其实,刘禹锡不仅是诗中之豪,更是文人之豪,人中之豪!

所以,无怪于当秋天已经成为中国文人固定的抒发伤感悲凉情怀的对象时,刘禹锡却能写出那首让人惊叹不已的《秋词》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