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会·登临意?辛弃疾(第2/6页)
不久朝廷回复,委任辛弃疾亲办此事。得到准许之后,辛弃疾马上命令修建营房,购买马匹,招纳士兵。南宋官僚机构的低效率在辛弃疾雷厉风行的作风面前被击得粉碎,一些官员找借口拖延怠工,但是辛弃疾“疾行逾力”。官僚们见怠工的方法不能奏效,于是转而记起诬陷的法宝,很快就有人给皇帝打小报告,说辛弃疾借口建飞虎军,聚敛无度。皇帝降下金牌,命令辛弃疾马上停止。辛弃疾接到之后,将金牌藏起来,命令部下一月之内必须把营房建成,违者军法处置。谁知部下说,因为造瓦不易,无法按期完成,宁愿接受惩处。辛弃疾问:“需要多少瓦?”部下回答:“二十万。”辛弃疾说:“不用担心。”然后命令手下在官舍、神祠以及民房上,每户取瓦二十片,两天之内,需要的瓦就全部备足,僚属叹服。
在辛弃疾的努力下,飞虎军终于建立,军成之后,“雄镇一方,为江上之冠。”(《宋史·辛弃疾传》)
不过,对于雄才大略的辛弃疾来说,建立一支只有两千五百人的飞虎军,只不过是牛刀小试。可是,即使是这样的小试,他也再没有机会尝试过。在他担任福州知州兼福建安抚使时,他又建议造万领铠甲,招兵买马,严格训练。可是这次官僚的应对更为直接和恶毒,一个叫王蔺的大臣干脆说辛弃疾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还说辛弃疾招兵买马,莫非是“旦夕望端坐‘闽王殿’”(暗示其想拥兵叛乱——笔者注)。这一招可谓恶毒至极,也有效至极,无奈之下,辛弃疾只好辞官还乡。
辛弃疾从四十三岁到六十三岁,两次遭到弹劾,十八年在江西家中度过。无法估量,辛弃疾的闲居对南宋王朝究竟有多大的损失,但是这个偏安江南的小朝廷失去了一次中兴的机会是无疑的。
和中国几乎所有的失意文人一样,在闲居的时候,辛弃疾找到了最后的救主:陶渊明。他说:“待学渊明,更手种、门前五柳。”(《洞仙歌》)他还说:“穆先生,陶县令,是吾师。”(《最高楼》)但是,陶渊明最吸引辛弃疾的,并非常人见到的五柳居士的恬淡潇洒,而是在这恬淡潇洒后面高昂的头颅,在菊花丛中隐现的傲岸的身影。
如果我们剥去陶渊明所谓“隐逸之士”的外衣,还他本来面目,就可发现,这位所谓“浑身静穆”的诗人,何尝“静穆”,原来却是一位“金刚怒目”的铮铮汉子。他的不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的反抗精神,“我醉欲眠君且去”的率真态度,“性刚才绌,与物多忤”(《与子俨等疏》)的倔强性格,“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和郭主簿》)的高尚情操,都证明他不是一个“浑身静穆”的人。“岂知英雄人,怀志不得伸”(明张志道《题陶渊明归隐图》),这才是陶渊明的真实面目。他是积极进取的,也是壮志未酬的。
——张忠纲《辛弃疾与陶渊明》
遁归田园的隐士与壮志难酬的武士在南宋的田间就这样相遇了。不过在辛弃疾身上,金戈铁马的武士与激情澎湃的诗人完美地结合为一人。于是他在归隐时的很多田园诗便少了一些文人的酸腐气,多了很多田园的泥土香味。这些美丽的乐章,即使在数百年之后,仍然让人们嗅到宋朝稻花的香味,听到宋朝蛙声的和鸣。
西江月
夜行黄沙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
很多士大夫对田园的歌咏,只不过出于偶尔一发的雅兴。如同城里人厌倦了高楼大厦,想到农家住住草房小院;厌倦了山珍海味,想换换口味,品尝一下野菜蕨根。而且很多文人的田园诗词,总是极力避免“俗”,即使是谈农夫,似乎农夫们都天生一副仙风道骨,绝非庸常泥腿子可比。可是辛弃疾却不避“俗”,不讳“实”,他的笔下不是经霜的秋菊,也不是傲雪的红梅,竟是普普通通的稻花,而这种带着泥土滋味的香气氤氲在词人路前的时候,他想到的跟一个老农想到的没有区别:丰年。
大俗,才是大雅。此时的词人,远离了杀声震天的沙场,也远离了危机四伏的朝堂,在这最平常却最切实的美中,沉醉于这最质朴也最原始的爱。
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若非将自己的身心沉醉于这文人们不屑一顾的乡村,谁能写出这样充满了温情的词句?被人讥为“掉书袋”的辛弃疾没有使用任何典故,没有佶屈聱牙的词句,平白如话,似乎是那个写诗之后都要读给不识字的老婆婆听的白居易。词人笔下的田园,不再是知识分子理想中的乌托邦,也不是仕途失意者最后的养伤地,而是一个切切实实的农村。如季续先生所说:“辛弃疾在农村词中,成功地塑造了农民的诗意形象,让农民第一次在词苑中获得了主人翁的地位。”(《辛弃疾农村词的艺术成就》)而温暖明媚的农村经他的笔,被存在了历史永远的记忆中,也因为这位伟大的词人,而再也无法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