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论词资料杂录(未出版)(第9/10页)
(8)对句
《对床夜语》言张茂先“穆如洒清风,涣若春华敷” 、“属耳听莺鸣,流目观鲦鱼” ,以对言之,当曰“清风洒” 、“听鸣莺” 也,古对所当如此,亦楚词“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余按:“蕙蒸兰藉,桂酒椒浆” ,自是当句对,非其比也。
(9)唐诗在情致
江湖诸人欲一反江西之弊,力追唐风,然其所揣摩乃贾岛、孟郊、许浑、姚合之流,斤斤于一联之奇、一字之安。诚如升庵所云,仅得颈联十字稍可观耳;以此言诗,亦入魔道。夫唐诗之所以为唐诗,在情致不在辞华。情致系于世风,宋人已不复能反之于唐世,则唐人情致必不可复得。若论辞华则唐人诸大家,无不从汉魏而来。虽以子美之才,亦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之论,盖不作此无根脚语,非性灵事也。昔有人日吟兰亭一本,东坡曰:“此终不高,从门入者非室也,矧贾、孟、许、姚犹非唐诗门户耶!”
(10)陶写哀乐
谢安谓王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 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减其欢乐之趣。” 盖谓欲藉丝竹陶写哀乐之感,又恐儿辈觉,遂乃损其少年之欢乐也。自来诗中用此事者皆误。虽东坡犹云:“正赖丝与竹,陶写有馀欢。” 亦未得明解。《滹南诗话》既言:“陶写余欢、旧欢若为陶写” 之外,乃释者云“有余欢者,非陶写其欢,因陶写而欢耳” ,可谓收之东隅,失之桑榆。
(11)即物起兴
咏物诗起于晚唐,前乎此者,虽有以物为题,要皆即物起兴,其志初不在物;后乎此,则有故意拈物为题,游技于刻画形容,虽仿佛有作意,而其体实卑。宋壶山咏萍诗云:“苦无根蒂逐波流,风约才稀雨复稠。旧说杨花能变此,是他种子已经浮。” 又咏蚊诗曰:“朋比趋炎态度轻,御人口给屡憎人。虽然暗里能钻刺,贪不知几竟杀身。” 《梅礀诗话》盛称赏之,以为不专咏物者,实则其浅陋与小学生作文何异!
(12)长安柳
元微之《第三岁日咏春风凭杨员外寄长安柳》诗,长安柳,伎人名也。升庵云:“此诗题甚奇,可作诗家故事。” 盖未知此。
(13)香球
白乐天诗:“柘枝随画鼓,调笑纵香球。” 又云:“香球趁拍回环匼,花盏抛巡取次飞。” 皆纪管弦酒席中事,但不知香球何用。按:香球为用香料制成的圆球,与“抛球” 、“打球” 之球不同。陆游《老学庵笔记》:“京师承平日,宗室戚里岁时入禁中,妇女上犊车皆用小鬟持香球在旁,在袖中又自持两小香球。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 又按:元稹有《香球》诗曰:“顺俗唯圆转,居中莫动摇。爱君心不恻,犹讶火长烧。” 微之所咏之香球,为一种火炉,其形制外为金属镂空圆罩,内有半球状碗以爇火,可置于被中取暖,亦名“被中香炉” 。与乐天所咏,为两种不同之事物。
(14)流香涧寺壁诗
三十年五月游武夷,在流香涧一寺壁上见诗一首云:“建业城头杨柳低,越王台上鹧鸪啼。老僧颇忆仁王寺,欲望江南烟雨迷。” 赏其隽秀,故录存之。近阅《后村诗话》,始知仁王寺语,盖有所本。福州仁王寺有僧,喜唱《望江南》,一日忽题壁云:“不嫌夫婿丑,亦勿嫌渠村。但得一回嫁,全胜不出门。” 或曰:“此僧欲出世矣。” 言于当路,延主一刹。未久,若有不乐者,又题云:“当初只欲转头衔,转得头衔转不堪。何似仁王高阁上,倚栏闲唱《望江南》。” 不谓闽中犹有诗僧沿其衣钵。
(15)二狂生
《桯史》曰:“景祐末有二狂生曰张曰吴,皆华州人,薄游塞上,觇览山川风俗,慨然有志于经略。耻于自售,放意诗酒,语皆绝豪崄惊人,而边帅豢安,皆莫之知。怅无所适,闻夏酋有意窥中国,遂叛而往。二人自念不力出奇,无以动其听。乃自更其名,即其都内之酒家剧饮终日,引笔书壁曰:‘张元、吴昊来饮此楼。’逻者见之,知非其国人也,迹其所憩,执之。夏酋诘以‘入门问讳’之义。二人大言曰:‘姓尚不理会,乃理会名耶!’时曩霄未更名,且用中国赐姓也。于是竦然异之,日尊宠用事,宝元西事盖始此。其事国史不书,诗文杂见于《田承君集》、沈存中《笔谈》、洪文敏《容斋三笔》,其为人概可想见。”
(16)翔冬诗文
和州胡俊翔冬,与胡光炜小石并为清道人弟子,翔冬诗文尤怪,以其行三,人称胡三怪。掌教金陵大学,民国三十年殁于蜀中。顷金陵大学为刊其自怡斋诗百馀首,皆五言,不作七律,奇警独造,一空依傍,亦玉川子之流也。吾独爱其《七月晦日牛首山房坐雨戏成小诗寄仲英》云:“山顶松树风,扇雨起烟浪。寺楼如小舟,泛泛素江上。塔即是钓矶,岛变游鱼相。待公赤脚来,一和欸乃唱。” 又《玄武湖泛舟同胡小石、陈仲英作》云:“一瓢携二客,原水与轻桡。仰首木棉下,天分几十条。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