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词,纯净心秦观(第2/2页)

按理说,这样的职位对秦观来说非常合适,他也算官运不错。问题是,这一年恰好赶上神宗驾崩,哲宗继位。哲宗年幼,有实权的是宣仁太后。神宗支持变法派新党,太后支持旧党,所以这个编修国史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说神宗对还是不对,都是有原则性的政治问题。不久,宣仁太后逝世,哲宗真正掌权,开始弃用旧党,重新起用新党,结果苏轼等人又被贬职。这个时候有人举报秦观修《神宗实录》记述不实。秦观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冷落,所以称病打算辞职。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进而举报说他请病假这段时间抄写佛经。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大罪,但由于秦观是旧党人士,所以接连几次被贬官,一直贬到郴州。王国维说秦观的词后来变声“凄厉”,很著名的几首,均写在此时此地。其中又以《踏莎行》词风最为凄凉。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踏莎行》

秦观早期的清淡舒雅,在这个时期几乎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绝望。夜雾氤氲,看不到高高的楼台;月色朦胧,找不到出发的渡口;陶渊明笔下的桃源看来也是无处寻觅了。这几个喻象的叠加,看似普通,实则暗示了秦观心中的苦闷。楼台是境界,渡口是出路,桃源是理想,而这些,在现实中都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而此时此地,他孤身漂泊在郴州的旅馆中,馆外春寒料峭,日暮斜阳,杜鹃声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可秦观却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归去。

下片中,秦观写自己为远方亲友寄送南方的梅花,山水迢迢,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驿站,而那从北方寄来的温暖问候,送抵我手中时也已经过了很久。在这遥远的时空里,我的愁怨和遗恨就这样一点点地堆积起来。词的结尾,秦观已将自己心事融化在郴江山水中,郴江最幸福的事应该就是绕着郴山流,为什么它要流向潇湘呢?言外之意,自己背井离乡多年,什么时候才能与故土重逢呢?

写作这首词的时候,秦观已经四十九岁,在古人这近知天命的年龄。但秦观在这样的年纪却漂泊在外,远离家乡和亲人,所以心中悲愤难止,无限凄凉。少壮的豪迈之气也在生活的曲折与磨损下,渐渐显出颓败来。对比秦观早年词作虽也是朦胧忧伤之调,却处理得娴雅轻柔,不似《踏莎行》这般怨恨重生。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浣溪沙》

漠漠轻寒,淡烟流水,飞花似梦,细雨如愁。在这首词中,秦观的忧伤是淡雅的,哀怨是清闲的。那份敏感却自在的情绪也在小楼闲挂等词的背后慢慢浮现。但政治波澜起伏一浪高过一浪,生活的急流里,一个漩涡连着另一个漩涡。秦观那颗本来多情敏感的词心,随着生活的砥砺,变得越来脆弱起来,到晚年的《踏莎行》里,竟变为王国维先生所说的“凄厉之声”了,含悲啼血,哀鸣不止。

同样是被贬职,秦观到了湖南就自觉心神俱碎,而苏轼被贬到海南也不忘笑对人生。可见,人的性格虽无好坏之分,但襟怀却有大小之别。当没办法选择生活的方式时,至少可以选择生活的态度。

几年后,哲宗逝世,徽宗继位,召旧党入朝。可惜,秦观并没能回到日夜思念的故乡,他死在了北归的路上,年仅五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