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5页)

老九跟进屋,问:“你怎么会住这里?”

叶子农说:“六八年,路线斗争,我就流落街头没窝了。这小屋以前不是房子,是人家搭的做饭棚子,我花一百块钱买的,找了几个农民垒了间房子。”

老九说:“六八年,那时候你还在上中学吧,就这么有能耐了?”

叶子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时候我是团伙老大呀,打群架基本就是工作,身边除了亡命徒就是贼,那时候我比我爹还有钱呢。”

九哥说:“后来不是都落实政策了吗?”

叶子农说:“过去的事,不提它了。”

老九说:“你这窝真该挪挪了,起码得有个卫生间吧,多不方便哪。”

叶子农擦完床板,从密封塑料袋里往外掏被褥和枕头,说:“这儿要拆迁了,原住户可以在原地优惠买房子,这个地段多好哇,咱等。”

一壶水很快就烧开了,叶子农到院门口的小卖铺买了包花茶,在大茶缸里泡上茶,又洗了两只不带把手的白瓷杯,这就给老九安置住了,自己继续干活,用毛巾反复擦干净门前的铁丝,把已经铺上的被褥和床单又搭出来晾晒。

老九过来帮忙,说:“这都快天黑了,你还晒啥呀。”

叶子农说:“樟脑球的味儿太大了,散散味儿。”

叶子农搭完被褥,洗洗手,坐下,把自己的那杯茶一口喝完了,然后全身放松地点上一支烟,长长地抽了一口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老九说:“累了吧?”

叶子农摇摇头,说:“后怕,踏踏实实到家了才觉得浑身发软。我一直提着心哪,中匈互免签证条约随时可能作废,老天还算照顾我呀。”

老九说:“既然是条件的可能,你还怕啥?”

叶子农说:“是可能,不是一定,总有咱想不到和不可控的,不然咱还是人吗?”

老九说:“我这人笨哪,不敢有啥贪心,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开好个餐馆。”

叶子农笑笑,没有搭话。

老九说:“赶上我爹我是不想了,我这辈子能挣到500万,是美元,我就知足了,起码没把我爹的家业败掉。”

叶子农笑笑,还是没有搭话。

老九说:“咋不说话?笑话我?”

叶子农说:“没有没有,我不知道该说啥,听你说。”

老九说:“你怕得罪人。但是在我这儿你放心,九哥再笨好赖话还听得出。”

叶子农就问:“想管不管用?”

老九说:“当然管用,有志者事竟成嘛。”

叶子农弹弹烟灰,笑着说:“那你小家子气了。既然管用嘛,干吗不多想点?要我就多想点,想500亿,一万亿。”

老九愣住了,想了想说:“那……就是不管用了。”

叶子农说:“你连想都没想过,怎么可能去做呢?想只管想的用,每个条件只管它这个条件的用,不管别的用。如果你面对的不是正确,你跑一辈子也没用,老天不会因为众生心诚就把有志者都成全了。条件的可能是啥?就是让你想可想之想,能可能之能。你想了条件不可能的,一分钱也是贪心。只要是条件可能的,多少都正常。”

老九给叶子农倒上一杯茶,说:“子农,你给说说这个见路不走吧。”

这时的夜幕已经落下,多数人家都亮起了灯。叶子农看看天色说:“先吃饭吧,饭桌上也不耽误说话。地方我早想好了,你来趟北京,怎么也得请你吃顿烤鸭。”

老九指了指桌子说:“这儿多自在呀,门口都是饭馆,还费那事干啥?你等着。”说着他站起身,也不管叶子农同不同意就大步往外走去。

叶子农也不争执,由着老九出去了。

老九出了院子朝胡同口的方向走,一路全是小餐馆,他看见一家挂着“杨记手擀面”招牌的餐馆里顾客不少,这个餐馆离大杂院不远,最多也就40米的距离。老九想都没想就进去了,他是做面的,对手擀面有一种特殊的兴趣,只要有吃手擀面的机会他都要尝尝。

小店老板迎上来招呼:“来啦,您请坐,想吃点什么?”

老九没坐,问:“有啥拿手的?”

老板回答:“腰片、爆肚、熘肝尖是小店的招牌菜,主食手擀面,汤吃干拌随您。小店的几个凉菜也不错,您可以荤素搭配着。”

老九说:“好,就要这些。面要干拌的,两碗,再来几瓶啤酒。管不管送啊?就前面那个院子,进去往右看见一张矮桌子。”

老板笑着说:“院儿里的?怎么瞧着不大面熟哇?得嘞,这就给您送去。”

老九指着吧台上凉菜说:“就现在,先来几个凉菜,我带手也拿点东西。”

……

由于院子里的路灯比较远,光线不是很好,叶子农就把桌子往门口拉了一点,能借点屋里的灯光,然后往大茶缸里续上开水,又往电热壶里添上凉水,这时就见老九回来了,手里提着几瓶啤酒,后面跟着餐馆服务员,托着满满一托盘的碟、筷和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