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先生与米太太(第2/4页)
交谈了一会儿,我看出,她对我也是有好感的。为免显得没有节制,我恋恋不舍地起身告退了。
在那之后,我常常带东西来给她吃,有时是一点儿面包,有时是一小串葡萄。
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什么都谈,从人生理想到细碎的家常琐事。
两个月后,我向她求婚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单膝跪地。
“愿意!”她没有一点儿犹豫。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同想象中的一样,我们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相互偎依着驱走冬天的寒冷。
她的每一首新作品,我都是第一个凝听者,我过往人生中的种种,全都说与她听。哪怕沉默也十分美妙,我们握着对方的手,感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变得比从前更加忙碌了。我不再是个只要自己能够果腹就万事大吉的单身汉,我还得为我的太太提供衣食。
一开始我不以为意,可渐渐地,我感到疲惫。
有时候,你想给她整个世界,但真正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我失去了大多数的假期,失去了拜访朋友的机会,失去了从前身为单身汉拥有的轻松快乐的时光。
可即便这样,我还常常只能拿到劣等的食物,有时甚至不得不饿着肚子,而我的太太对此却很少关心,她总喜欢拿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来问我。
“你看,亲爱的米先生,这首曲子的主旋律配上这个伴奏是不是有点儿喧宾夺主?”
又或者:
“我弄来了一些好书,你快过来看!”
哪怕我板着脸告诉她我没有弄到食物,她也会带着笑容说那有什么关系,饥饿能让我们的头脑更加明晰。
我想一定是我把她照顾得太好了,才让她的生活离生活那么遥远。这时候我就会生气,甚至希望自己是另一只老鼠,那只老鼠的太太没有那样聪明,那样有趣,可她是生活的好手。
我太累了,大多数时候一回到家就呼呼大睡,对那些和生存无关的事情表现得漠然。有一天,她怯怯地问我:“米先生,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对这个问题本身感到恼怒。
爱是什么?爱是一味地付出吗?为什么她不能像别的老鼠那样做一名窃者?
我甚至怀疑她根本不懂得爱,她当初同意与我结婚就是为了能够衣食无忧。
我想我大概是说了很伤人的话,她沉默了很久。
“你不快乐是因为这些?”
“是的!”我回答。
她默默地转身离去,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在家等了许久,午夜钟声响起,她才出现在路口,双手冻得通红,捧着一块儿小得可怜的饼干。
“你去干什么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给你弄来了好吃的!”
她把饼干塞进我的嘴里,讨好的样子让我有一些心酸。
“这不是我的本意!”
“不,你说得对,我应该为家庭分担一些事情!”
她认真地看着我,那个眼神让我在夜里久久不能入睡,我其实还挺怕她真的跑出去偷东西,她并不擅长做这个,说不定会被人捉住。
第二天,她出门的时候,我悄悄地在后面尾随着。
我没想到,饼干并不是她偷来的。
饭店和超市就在面前,可是她没有走进去,她来到琴行,爬上了一架钢琴,朝着几乎不存在的观众鞠了一躬。
我站在外面端详着这一切。
“如果你们喜欢我的音乐,就请给我一点儿食物吧!”她在钢琴脚下放了一个小小的碟子,投入地演奏起来。
来往的老鼠们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瞧,那不是米太太吗?”有人认出了她。
我的整张脸涨得通红,生平第一次因为另一个人而感到颜面无光。
整整两个小时,尽管她弹得非常卖力,可只得到了一点儿肉沫。钟声敲响十二下,她捧着肉沫,搓了搓冻红的手往外走,脸上竟然还带着满意的笑容。
我喊住了她。
“这就是你挣钱的方式?这和乞讨有什么区别?如果你真的想替我分担,为什么不去做一名窃者?”
虽然尽力克制,但我心中还是充满了怒火。我对她的欣赏在那一刻几乎荡然无存,只觉得她笨拙、愚蠢、不切实际。
“我,我……”她说不出话来。
我一气之下把她拉到了饭店门口。
“这个世界上每一只老鼠都是这样生活的,所以,你也应当这样生活,你应当进去偷取你需要的食物,而不能仰赖别人。”我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
“你不爱我了吗?”她疑惑地看着我。
我厌倦了她的问题,转身就走,她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