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今晚月光那么美(第2/4页)
女朋友发来微信问我怎么还不回去,我回她马上就回。杜超显然还想跟我继续聊,其实我也挺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回到家里还要洗碗、还要刷锅、还要拖地,事情太多,想想就烦。图尼埃尔怎么样?我觉得不错啊,爱死了。那布罗茨基呢?嗯,我喜欢他的语言。海明威呢?那家伙真是大神,那节奏感用得真是恰到好处。对对对,那个托宾,爱尔兰那位,啧啧,我太爱了。弗兰岑、门罗、奥尼尔、契诃夫、托尔斯泰、曹雪芹、鲁迅,人类学,噢,社会学,人的自由意志,白银时代……好久好久没有聊得这么开心了,简直像是开了闸口的洪水,有着一泻千里的痛快感。他说话时,眼睛炯炯有神,说到高兴处,双手忍不住搓起来。当我们聊到雨果时,女朋友的电话打了过来,“都十点多了,你在哪里鬼混呢?”她说话的声音中有了火气,我一看时间,真是十点多了,麦当劳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这儿了。杜超等我挂了电话,说:“真不好意思,你快回去吧。”我叹了口气,起身说:“那你晚上怎么睡?”他笑笑说:“不用担心我,这里就成。”他指了指沙发,我点点头,“真是对不住,我那里实在是不方便。”杜超摇摇手,“你太客气了,快回吧。”
一出门,差点被风给吹倒在地,寒沁沁的凉气“啪”的一声打到我脸上。我往小区的方向走去,到了十字路口,一家药店还开着门。我忽然想起杜超还在感冒中,就到里面买了两盒感冒药,转身返回麦当劳。他还坐在原来的桌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小书在看,那本书原来是插在他裤兜里的。见我又一次回来,他感到很惊讶。我把药递给他,他连连谢过。待要再一次离开时,我注意到玻璃窗嘎吱嘎吱响,风从缝隙里咝溜咝溜钻了进来,吹在身上,也是冷得不行。他如果一晚上睡在这里,感冒肯定要加重的。我便对他说:“我给你找个旅馆住吧,这样睡肯定不行的。”他忙说:“没事没事的,这样就挺好。”我不由分说地拉他出去。走在大街上,他缩着脖子,手插在兜里。他再一次跟我谈起大江健三郎,他一边说一边吸着鼻涕。三岛由纪夫,芥川龙之介,永井荷风,对了,还有村上春树。槐树的小叶片簌簌地落了一地,在马路中央打着圈儿。美国的厄普代克。天哪,他的《马人》开头真是太难读了,读到后面我才进去。是啊是啊,我也不喜欢法国那个作家,太过玄虚了对不对。“现在,”他笑道,“我们走在马路上,脚底舔着路面。你看厄普代克用得多形象啊,‘舔’字,啧啧,写得太好了。”
快捷酒店肯定是住不起的,五百块还要他支撑很久,更何况我身上也没有钱。只有去问那些开在地下室的小旅馆。客满,客满,客满……连问了七八家,都是客满。我们又一次走到了马路上。女朋友又一次打电话过来,我说了原因,她在电话里冷冷地说:“我不等你了,我睡了。”不等我回话,就挂了电话。杜超没有留意到我的神情,他跺着脚,扭头说:“我想起来了,去年你在小说里用的那个手法,是学菲利普·罗斯的对不对?”我一时间有些茫然,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偶尔有出租车停下来,司机探过头来问要不要搭车。我说不搭,司机便说:“现在不搭,待会儿就没车搭了。”说完便开走了。再一次问了一家,依旧是客满,杜超说:“我还是去麦当劳好了。”我坚决地摇摇头说:“那怎么能行?!”那能去哪儿呢?总不能去我住的地方吧?
电话响了十几声,女朋友才接我电话。我说了现在的情况,她半晌没有说话。我心里有点儿发慌,便忙说:“算了算了,我们再找找看。”她忽然问:“那你打算怎么睡?”她松口了!我真是没有料到,心中一阵狂喜,忙说:“可以打个地铺,让他将就睡一下。就一晚。你看怎样?”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回来的时候,声音小一点。二房东他们睡觉了。”我一迭声地说好。杜超迟疑地顿在那儿,“不好吧。我还是回麦当劳,真的,真的,我不怕冷的。”我能看出他的身子在发抖,头发被风掀到一边去。我穿着厚外套,都感觉冷得不行。“走吧走吧,先凑合一晚上。”我拍拍他的肩头,催他跟我一起往我住的小区走去。只有风声,沿街的玻璃大楼绽放出冰凉的白光,月亮越发显得洁白无尘。杜超一路上没有说话,他跟我缩着脖子,一步一步顶着风头向小区犁去。
走到我住的楼下,杜超再一次停下来说:“我还是不上去了吧。”我忙说不碍事的,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脚。我偷眼看了一下我那个房间,还亮着灯,说明女朋友还在等我们。我一边推了推杜超,一边拿出门禁卡。上楼梯时,我小声地说:“这楼里全是老年人,我们走路时轻一点。”他说好。我们的确走得很轻,走廊上的顶灯都没亮,月光从上方的窗口透了进来。开大门的时候,我一再小心,大门还是发出执拗的响声。二房东是最不喜欢吵闹的,何况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女朋友开了门,她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不是穿睡衣,而是穿着平日出门的衣服,这让我心生讶异。我悄声地说:“这是杜超。”她靠在门框上,掠了他一眼,匆忙咧着嘴做出类似于笑意的表情,就转身进到房间里来。杜超咕哝道:“实在是打扰了。”跟着我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