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每当写起小说时(第2/3页)

小说写完,会怯怯地在QQ上问室友:“写完了,要看么?”他会说发来。稿子发过去后,躲在房间里找各种事情做,扫地看书听音乐,实在忍不住了,就去上卫生间,这样会路过他的房间,看他有没有在看。终于等到他在QQ上说:“看完了。”我故作从容地来到他房间,也不问,装作很淡定地抠指甲,默默熬到他开口评价为止。有时候也会迫不及待地扔给其他朋友:“你们慢慢看,不急的。不要在乎我的感受,有什么说什么。”我的那些严肃而认真的朋友们啊!他们真的会有很多批评在等着发射给我,不论多滚烫,我也得接着。

批评在我看来,往往有两种,一种是承认你这种写法,并在你这个写法的脉络上,看你完成得如何,哪些是没有达到的,哪些是完成得漂亮的;一种是不认同你这种写法,意见会是通过否定你这种创作手法,来阐述自己心目中小说该是什么模样的,应该如何写。这是朋友的,当然还有自己的。比如说,如果这篇小说不是我自己写的,而是另外一个人写的,同样的内容,我会想看吗?换个说法是:你是自己小说的目标读者吗?我的回答:我很多时候不是的。的确,我喜欢的那些小说,我常常是写不出来的。我写出来的,往往是我只能尽我自己的能力去达成的结果。可是离我心目中好的小说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当然,也有自己偏爱的小说,那些小说往往是被别人忽略的,就像是自家几个孩子,那几个长得好看的经常有人夸,自己却会觉得是啊是啊好看是好看我却无所谓,反倒是那些受到冷落的小家伙,自己暗暗喜欢得不行。这种偏爱的心理是怎么来的呢?就像上面说的,心目中有自己喜欢的小说标准,当自己的小说离那个标准很近时,会很有成就感。虽然这个标准在别人看来是不重要的。比如说我非常喜欢厄普代克,当我觉得自己写的小说有他小说的质地,哪怕是非常少的一些,也是很高兴的。另外一种情况是,小说中偷放了我自己的私货,它隐秘地潜藏在文本之中,只有自己知道,或者与此相关的人了然,这个时候也是开心的。比如说生命中重要的那个人,往往会成为写人的凭据。当你写一个人物,她就出现在那里。有时候你用了她的全部,成就小说中的那个人;有时候你借用了她的一点,给一个人物“画龙点睛”。她散布在文字之中,有时明显,有时隐晦。因为熟知,所以趁手。

这是有计划的写,还有那些灵感袭来的奇妙时刻,比如文章开头那个梦,它突如其来击中了我,像是一个无形的力量借助我的手来书写。什么梗概啊、语句啊、节奏啊都不用管啦,那个无形力量都给你准备齐全了,你写就是了。这真是写作最美好的时刻,一切得来不费吹灰之力似的,等到写完,一个字都不用修改,它就那么光彩照人地立在那里。这样的时刻,可遇不可求,多少年才会来那么一次。回到那个梦的书写,当我要考虑故事怎么往下发展时,忽然笔下走进来一个我之前从未构思过的人物,她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跟“我”打招呼,嚯,故事一下子找到了可以发展的方向,它那么顺利地往前冲,一切障碍、一切桎梏,都统统冲开。写着写着,忽然心里响起一个声音:“该结束了。”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无形的力量宣告小说的完成。有时候好不甘心,那种酣畅甜美的感觉怎么能这么快就结束了呢?要不要再继续往下写?可是无形的力量板着脸说:“不行!”真要强写了,发现自己果然是没有心力了。无形的力量,已经走远了。

灵感来袭,当然不止于梦里,有时候就是在不经意的小事之中。有一次下楼去取快递,电梯里一个女人跟同事吐槽:“你知道他有多奇葩吗?每回一到下雪,他都要去买一支雪糕站在雪地里吃。”多好的小说碎片,人物、事件、场景、动机,都包含在这个细节之中,要做的就是像胖大海一样,把它扔到水中,从一个硬核泡开成蓬松的一团。有时候喜欢给路上的陌生人命名,比如说桥上女人就叫她何玉英——“她走在天桥上低头想事情”,而桥边上抽烟的男人就叫他张宇恒——“他抬头瞟了何玉英一眼,何玉英没理她,继续走路”,此时我站在桥下,希望他们能发生点事情,结果何玉英和张宇恒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我决定回去在小说里让他们发生点什么。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没有灵感降临,等待自己的常常是重重困难。坐地铁的时候,脑子里盘桓着三个小说的构思。怎么开头、怎么铺展、怎么刻画人物、怎么生发细节。一切熟极而流地往下走,仿佛已经看到文字嗒嗒嗒地出现在文档上。忽然间,我感觉特别倦怠:这些都太熟悉了,写起来驾轻就熟,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在等着我。我一下子觉得没有想写的欲望了。有时候是经历了上周写小说时的几度崩溃,这周要开始写书稿最后一篇,内心会有些后怕。凌晨五点醒来,一天都在压力之中,中午煮饭炒菜,去公园散步,晚上又煮饭炒菜,刷锅洗碗,终于一切忙完了,坐下来了,打开文档了,准备开写时看到随便一个综艺节目开始,想都没想就点开看,连看了好几集。我知道一晚上我算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