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车站(第2/3页)

日子就这样过去,我一头栽进这日常焦虑的忙碌里。开始跟在一个约年长我几岁的女建筑师后面,一起做一个投标。我叫她王工。小乙开始来上班了,和我隔着遥远的黄浦江,我连去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每每深夜回去的路上,路过河边的紫薇花,白的粉的,在月光下和河水一起闪闪发光。木星在后半夜出现,天空如此广大,所有的辛难都无法开口。

小乙上班之后,每天都会在网络上找我若干次,或者偶尔与我通个电话。我们说的话简直都可以编辑成一本自暴自弃的员工语录。譬如她今天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真的好想先去死一死啊。”

“啊,怎么了?”

“公司要搬地方!”

“啊?这么不靠谱?你才去几天啊?”

“你知道我找了公司附近的房子的!它现在要搬去的地方离这边有两个小时!”

“……”

“你说我还怎么活下去?我所有的钱都付了房租和押金了。”

“哪天搬?一般说搬也要过很久的吧?”

“还有二十二天就搬了。”

“……”

有时候小乙给我打电话。

“一天之内做高层住宅立面!不想活,好吗?”

“我还一天之内做方案还要建模呢。”

“什么想法都想在立面上实现,你知道吗?什么都想要,现在什么都是一团糟,失控了。”

“为什么这么喜欢让人一天之内交出来呢?”

我们就这么一人一句地完全不管对方在说什么地自己说自己的。

七月里,有台风过境。投标的工作也接近尾声,每日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深夜回去洗衣物。洗衣机在阳台上嘀嘀地叫着——运行完成,阳台上的月季在风里花枝乱颤,我就在沙发上那样睡着了。很长的复杂的梦,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只记得起来零星的一点。想起还在电饭锅里炖的银耳蜜枣汤,不放进冰箱恐怕明早就得坏了,于是艰难地爬起来,一边盛进饭盒一边尝了一口,枣子比银耳好吃。走到阳台上,云还在天空疾走,拿出洗衣机里的床单晾好,又爬去睡觉。

天都快亮了。

投标工作已到最后一日。夜里又下起雨来。凌晨两点,投标文本总算弄完了,给王工检查之后,在线发送给了打印店。王工站起来,说:“终于弄完了,但是打印店那边还是要盯一下啊,打出来偏色就不好了。就你去吧。这么晚就打车去吧。”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好像也没能说出来。她看了看我,似乎猜到我想说什么:“这才刚来几天啊,你要有责任心啊,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盯紧点啊。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还得出差去投标呢。”她回头拿起自己黑色的包,“我估计明早我们从打印店那边拿东西太晚了,九点就得上火车了,你七点到打印店把文本和展板都拿回来吧,八点之前一定要到公司啊。”又拿起黑色的雨伞,“可以打车。”

“好的,那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还要收拾下。”

回家的时候,夜雨已经停了,甚至有些微的凉意。小区入口的垃圾回收处有一只黄狸猫正在路灯下的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它狐疑地回头看着我,弓起身子蹿进黑暗里。成群结队的云朵在夜晚的天空里跋山涉水,爬过树梢与屋顶,攀过月亮。风从天空灌进住宅楼的缝隙里,带着树叶翻滚得沸腾的声音,将这一切包裹得如此强烈,好像我自己也是这台风里的一朵云,将乘风乘月去。

小乙最终还是决定搬到公司新地址的半小时地铁车程的地方去住。她找到人接替自己租现在的房子,向房东求了很久,房东终于答应可以退她一半押金。终于在这个我们都可以不去上班的周六,我们两个人,一趟一趟坐着路途遥远的地铁,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开始搬家。书籍和被子用快递寄了过去,剩下的都是零碎的东西。小乙在这里也住了近两个月,积攒的东西零零碎碎的不少。就这样彻底搬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请我去附近一家云南菜馆吃饭。我让她等下不要再送我,搬家一天已经够累,回去还要继续收拾房间。

“我送你到南京东路那边,我也从那边去公司拿下文件。周一就要,我忘记把文件带回来了。我不想去公司加班。”

“好啊,那也行。”

“周一就要,所以我要加班。”她喝了口饮料,“忙碌也好,被批评也好,我可以看作那是为别人做出合适的房子而付出的努力,我不会觉得如此难以接受。可是我昨天上午的任务是要找出不少于十个别人做好的类似建筑类型的立面图片给主管看,周一之前的任务是将主管认可的立面都复制到我们的建筑模型上去看看效果。当你发现你周围的人都只剩下抄袭的时候,你真不知道你这么忙碌的原因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