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韦奇伍德(第2/3页)
我同学:“你让我这时候给你打电话,到底什么事?”
我:“是你啊,最近怎么样?”
我同学:“你这孙子,我们下午不刚刚见过面吗?”
我面色大变:“真的?不会吧?”
我同学:“什么不会?你装什么蒜啊?你到底……”
我急声发问:“那现在怎么样?送医院没有?医生怎么说?”
我同学:“喂?喂?也没串线啊,你到底怎么了?”
我面有难色:“十万?我也没那么多啊,我现在……”
“喂,你不是疯了吧?”
我叹息:“那怎么办?要不然我先把手头这两万拿给你?唉,遇上这种事……”
我同学彻底被我搞糊涂了:“什么两万?你要给我两万?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啊,你一向是……”
我:“对,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挺困难的,这两万还是我爸的抚恤金,但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朋友,现在你妈有了病……”
“你他妈才有病!”
电话挂断了,一串嘟嘟的响声,我面色沉重,语声低缓而伤感:“我明白,我明白,你知道,前些天我爸去世了,我当时的心情就跟你现在一样,真的。是是是,我什么都明白,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前两天刚对我说过,浮生悲欢皆是梦,人间难辞父母恩。我明白,真的,我也有父母,唉(停顿),没关系,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两万块你先拿去用,能治好……如果不够……唉,反正钱财是身外之物,对不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做朋友的这时候不伸手,还他妈算什么朋友?”说到这里再停顿一下,“我?我你就不用担心了,坚持一下就能过去,倒是你妈的病……唉!”
他一直静静地坐着,时而扫我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打完电话,慢腾腾地走回去,低头沉思不语。我女朋友问我:“什么事?是不是你同学又找你借钱?”
我点点头刚要说话,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说:“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吧。”
这才刚到中场!我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表白着:“再坐一会儿,大哥,再坐一会儿!你看你,什么都没吃,这鸡,这鱼,对不对?你看,我过生日,我……”
“不了。”他轻轻但坚决地挣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快到楼梯口了,他问我:“你今年多大?”我说二十七。他仰面向天,不知道念叨了句什么,然后回过头来,说还是给你妈打个电话吧,“你今天过生日,谁都不应该想,只应该想她。”
我一下子呆在了那里,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烫。
我一直怀疑他就是那个弟弟。第一,他很有钱;第二,他很神经。你看,不管坐在什么地方,他总是一副做梦的表情,两眼直勾勾的,身体硬邦邦的,手里总要揉搓点什么东西,烟也好,纸也好,牙签也好,不弄得粉碎他就不会停手。上次在茶馆里喝茶,服务员不小心摔了一个茶壶,他像中枪一样一跃而起,浑身发抖,全场的人都盯着他看。
当时我就想,你当初为了钱杀了自己的大哥,现在也遭报应了吧?说实话,我真希望他能当场昏过去,那样我就有机会表现了,把他背到医院,彻夜不眠、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把两眼熬得红红的,小腰熬得细细的,他总得有点表示吧?或者偷偷拿走他的支票簿,大笔一挥,填上无数个零;再或者,我为什么要送他去医院呢?找个隐蔽的地方,拿条绳子,拿把刀,然后……
他挺弱的,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如果……
“要心有他人”
礼拜五公司开大会,老板站在前面给我们训话。要说我这老板可真是个人物,年纪不大钱不少,不光有局长爸爸书记妈,连胃都长得与众不同,又圆又鼓,还老腆着,好像只适合装海参鲍鱼,绝不兼容窝头咸菜。鲍鱼老板几年前在国外留过洋,是名正言顺的海归,学问大得无边无际,一张嘴就能闻到萨特的牙床味儿,有两个口头禅,分别是“他人即自己”和“心有他人”:
“他人即自己!作为管理者,我们必须……”
“他人即自己!我强调的是服务意识!服务意识!服务意识!”
“要心有他人!你抱怨工资太低、工作太累的时候,有没有问问自己都做了什么?你为公司创造了多少效益?”
“要心有他人!我们的事业靠的是奉献精神,不是斤斤计较!”
一个大写的人,我崇拜地想,多么犀利啊!他心里装着全人类,却唯独没有他自己。这时老板已经到了高潮,唾沫纷飞,哲学纷飞,“他人即自己”和“心有他人”纷飞,看这意思,我们可敬的老板马上就要羽化登仙,飞得满地都是,“老板即他人!即任何人!”而他那颗心啊,即使装不下千军万马,至少也可以凑几桌麻将。我嘿嘿地笑起来,这时旁边的保安扯扯我,小声地说:“经理,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