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3页)
顾菲气愤愤地:“我就是要告他!”我对小元使个眼色,他知趣地躲开了。我说老潘到底怎么你了,顾菲脸刷地红了,想了想,大声说:“他……没有人味!一点人味都没有!”
这点我深有同感,老潘这人哪都好,就是没人味。从大学到现在二十年了,我从没见他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吃饭不拌唇,睡觉不磨牙,连撒尿都有固定程序:一二三,往前站;四五六,拿在手;七八九,抖一抖。一滴都不外漏。一个人要是没一点毛病,在我辈看来总有点虚,如果不是圣人,定是蜡做的。古人云食色性也,他既不贪吃又不玩女人,长那么多器官干吗?还不如全割了,当个无欲无求的高尚人棍。不过顾菲恐怕不是这意思,我试探着问:“他是不是……你们有多久……”她白我一眼:“别费劲了,不是,他不是阳痿!”我说没那个意思,那你为什么恨他?她低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升不了?”我说不知道,她一咬牙:“那是他自己不愿意升!”
老潘只当了一年半书记员,表现太好了,功底扎实,上手又快,正好碰上缺编,1993年就破格升了审判员。然后再也没动过,足足干了十三年。八年前他们庭长退休,副庭长顶上,空出一个位置,人人都以为该他了,当时他爸还没死,也劝他找找院领导,不送礼也表个决心,他死活不干。最后还是顾菲去了,找的是他们主管副院长,此人全省知名,现在是河口法院的一把手,官声特别好,不要钱、不收礼,天天往政治处提东西,每件都附带说明:这是哪个公司送的,这是哪个老板买的,记下来!素得喝汤都不带油花。这两年反腐倡廉,此人红极一时,上电视,上报纸,号称全家都是不锈钢做的,硫酸泼不进,烧碱徒奈何,共拒收财物二百七十多万,指日就要高升。顾菲去了他家,送烟不收,给酒不要,笑眯眯地问她:“潘志明自己怎么不来?”顾菲说他怕影响不好,领导还是笑:“那你来影响就好了?不怕别人说他,咹,性贿赂?”这话就有意思了,顾菲那时只有二十五岁,人生的蜜桃刚刚成熟,谁见了都想咬一口。但人家领导没明说,她也不能往歪里想,赔着笑继续奉承:“某院长,您清正廉洁谁不知道?什么贿赂也打动不了!”这就是不懂事了,某院长立刻翻脸,说她上门不符合组织程序:“用谁不用谁,组织上不会考虑吗,咹?你这办的是什么事,咹?回去好好想一想!”
这一想就想明白了。在床上翻腾了一夜,第二天心一横,穿着超短裙黑丝袜就去了。这回无比顺利,两个钟头事就成了。组织上开始无微不至地关照老潘,填表格、谈思想,还列席各种会议。老潘单纯,还以为老天开眼了,又是工作计划,又是施政纲领,还对庭里工作指手画脚,惹得人人讨厌。也是活该事发,有一天顾菲派他陪老丈人检查身体,老头很倔,死活不让他陪,老潘哼着小曲儿回家,一进门就撞见了。按顾菲的说法,当时进来的不是人,竟是一头狮子,满头的毛都乍着,两眼血红,青筋暴起,在屋里吼了一声,揪下来就打。他的拳又重,顾菲怕弄出人命,急忙穿上衣服过去拉,被他一膀子扛在墙上,半天动弹不得,那边轰轰作响,还是没头没脑地狠打。顾菲急了,扑通跪倒,拿剪刀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求求你,住手吧,再打就打死了,你再不住手,我就……
打断了两根肋骨,谁都没声张。第二天开完一个庭,组织上又找老潘,说把这些表格填了,以后你就是潘副庭长了。他不同意,低着头说我还是当我的审判员。组织上说那不行,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呢,填!他拍案而起,抓起表格撕得粉碎,对组织上连声怒吼:“老子他妈不升了!不升了!”
接下来他就拒绝跟顾菲说话,怎么解释都没用,整整一年时间。顾菲说:“就是那一年把我的心伤透了,我哭,他看着;我下跪,他看着;我跳楼,他把窗户钉上;我割腕自杀,他把刀藏起来,就是不跟我说话。我……我也是个女人啊,最后我求他,说那咱们离婚吧,我对不起你,什么都不要,你别折磨我了好不好?他还是不说话!你知道……你知道第一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法庭上!说的什么?不同意!王八蛋,他就是要折磨我!他……这王八蛋宁可手淫都不碰我!”
我纵横情场几十年,对女人有个心得:一件事她只要肯讲,就一定肯做;如果不肯做,她绝对不会讲。心里慢慢痒起来,但想想老潘,又觉得下不了手。说实话,我从来都不喜欢他,不管当年还是现在。不过快二十年了,只有我占他便宜,他从没亏待过我。老潘在钱上很大方,大一时我父亲去世,家里实在太穷了,他们几个凑了几百块钱,又帮我申请助学金,好容易才读完大学。毕业后我工资低,家里也没有支援,经常弹尽粮绝,别人都不伸手,只有他,要几百给几百,自己没有就找别人借,从来不让我落空,也从来不会逼债。具体账目记不清了,可能到现在我还欠他二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