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2/4页)
景发旅馆的登记簿上有陈杰的身份证号,不过名字写错了,不叫陈杰,而叫陈志胜,那是他上大学前的曾用名;这旅馆位于北郊淮阴路,经常有缅甸入境者投宿,地段非常合适,离陈杰家只有两站路。
肖丽说过,这小子行为不检,不止一次在酒吧里吸食摇头丸,很多人可以作证。
有前科,有动机,不过都不是重点。最关键的一环在曹溪看守所,那里有三个人正等着他。
九天前公安局抓了两个假钞贩子,缴获假钞两百多万,这案子线很长,幕后黑手还没挖出来,所以钱一直没清点销毁,全放在郑芝龙的车里。郑芝龙是刑侦队的侦察员,也是王秃子的表弟。
我做得很简单:把三十三万假钞买下来,按1∶2的比例。这价格高了点,普通台湾版卖1∶10,做工最精致的也不过1∶5。郑芝龙原打算卖给我七十万。话说得很明白:“反正你要掏三十五万,给他不如给我。”我心中暗怒,想这他妈不是明抢吗?王小山帮着讲了讲价,最后十七万搞定。这钱掏得很心疼,不过总算物有所值:一条二十五岁的命。
以下是计划的全部内容:两天后的夜里,陈杰将被送进曹溪看守所,那时我和王秃子正在郊外挥金销魂,郑芝龙正在废寝忘食地调查取证。天亮时他再次核对证物,发现了大量毒品。这是大案,破获了可以通令嘉奖。他立功心切,立即赶往曹溪,那时犯罪嫌疑人已经畏罪自杀。看守所的崔金友主任是郑芝龙的警校同学,六年前他抢了郑警官的女朋友,这次将因玩忽职守而受到严厉处罚。
这就是我的角色:此之蜜糖,彼之砒霜,虎狼面前我是麋鹿,麋鹿面前我是猎枪。而生命不过是一场注定惨败的棋局,我们无路可退,跌撞前行,以死亡为最终使命,从来不问前路是一袭红毯,还是万丈深渊。
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给海亮拨了个电话。贼秃开口便没好事,说下午有场法会,请我去观礼。我长叹一声,心想什么他妈观礼,还不是找老子化缘?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沙门一派铜臭,人间何来净土?正要推脱,转念想反正没处可去,不如随喜一番。这老秃交游广阔,手眼通天,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
赶到时已经四点多了,首阳寺万头攒动,烟火蒸腾,每一张脸都显得扭曲狰狞。现在信仰也成了产业,首阳寺一年门票收入一千多万,每逢佛诞盂兰、菩萨降生,和尚们照例要搞法会,有上人说法、高僧谈禅,更有猛将叫卖狗皮膏药:吃弯刀,睡钉板,头顶掼油锤,胸口碎大石,堪称金刚附体。这买卖十分赚钱,铜钹一响,黄金万两,光香烛就能卖七八十万,着实发了大财。有次我向海亮问难:“既然铜钱为轻,佛法为重,你为什么还要收钱?”他白眼一翻:“阿弥陀佛!佛家香火向不轻传,唐僧取经还要拿钱买呢!”
这话宏大庄严,不过在场的都知道:这里的“阿弥陀佛”跟“他妈的”是一个意思。
和尚正跟潘志明对坐长谈。我悄悄进去,发现老秃新添了不少装备:两双名牌皮鞋、一个蒸汽熨斗,桌上放着LV真皮钱包,旁边还有一本《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作者名字极骚,估计是个日本人。四壁挂着不少条幅,有替天行道的: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有触及灵魂的:树头花尽,乃见众香曼妙;火窟焚心,方觉无上清凉。意思是只有烧成焦炭才能领悟真理。有视死如归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白鸟淹没,秋水连天。有诃佛骂祖的:佛是庭前柏树子,东来只为麻三斤。最后一幅拿自己开涮:君子在此,妖邪莫近;佳人来了,秃驴休想。我一下笑了,拿起那本《成都》翻了翻,海亮一把夺去,说这书不值一看,是阿弥陀佛的垃圾。转过头继续开导老潘:“世上有两种坏事:一种是作恶,一种是犯错。作恶的自有天谴,犯错的你要饶他。我们都是凡人,都会犯错,对不对?你太太的方式不当,但她的心是好的,只是犯了个错,你要给她改过的机会。”
老潘呆了。我心里也是一动,突然想起了肖丽:她是作恶还是犯错?是故意害我,还是无心之失?老和尚一声断喝,满屋醍醐乱喷:“你们都在梦中!红尘遮眼,不见灵山。身入丛林,不闻雷音!”说罢抖着腿进了厕所,只听尿响哗啦,屁声如雷。我敬畏全失,想这老秃貌似善知识,其实也是个放臭屁的,肖丽作恶或者犯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玩腻了。老潘还在那儿发呆,嘴里喃喃自语:“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会想不到?我怎么会……”我拍拍他的手:“顾菲的事我听说了,就算第一次是犯错,可后来怎么说?一再跟你那些同事……”他狂怒:“那些不是真的!她……小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