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6号 米其林三星交友指南(第4/6页)
这并不意味着本指南对事故的发生有任何希望。
步骤5
一种强迫症
注意,是一种强迫症而不是强迫症人格患者。后者应该及时送医问诊。
强迫症可以是方方面面,但对于那些有趣的人,你可以从中窥见某种生理或心理的成长轨迹。一个学数学的人应当患有质数强迫症,他必须保持周围的各种数字始终处在质数的位置,譬如,手机通讯录里的联系人数量(解决办法有很多,最简单的是同时拥有好几个手机号,彼此填充候补),生日(如果你的生日不是质数就尽量避免让他知道),烟盒的烟(记得向他讨准确的数量),购买的食物(他应该避免购买葡萄、豆类和面),以及举例(在此是5)。
强迫症应当有一定的强迫性但不至于影响生活,以及正常的社会交往。一个写作的人应当患有魔方强迫症,他必须在思考和酝酿下一句话、下个段落,乃至全篇的结构如何浮现时,通过一种轻微的机械性行为释放压力。魔方是一种成本较小、结构灵巧、规律机械但具有一定的学习成本的活计,当他苦苦陷于某个词汇的选择时,魔方将成为他挣扎于这一小段时间内的猫咪,温顺,随意摆弄,有审美意义。当他把一个魔方恢复如初,或许就会茅塞顿开。
他会因为没有达成目的而感到有一些沮丧、挫败、失望,但会迅速被生活中其他的喜悦所淹没,其他的好奇所吸引。这份小小的强迫症是将他的人格锁定在人间的一把枷锁,是将他的真实凸显出来的一个线索。有质数强迫症的数学家不会是坏人,有魔方强迫症的作家从来不说谎。
但它不应当是经由他的嘴巴主动吐露的,至少不该在头几次的见面时被说出。它最好是被发现的,但这异常困难,因为当他偷偷留下某几根烟的时候,你压根儿不会想到这是什么癖好。而如果你并未进入作家的家中,也从来不会知道在他的桌面一角,搁置着一个动荡多年的魔方。
这条隐蔽的线索是一个小小的惊喜,无论如何,祝你好运。
一场自我的显影
这一章程在本指南中最不具有可操作性。它有可能来得迅速,在你们交往初期不久就会发生;也可能来得极为迟缓,当你们的友谊已经延宕十年,才在某次日落之时突然来临。还有可能从未发生,或是当其中一人做好显影的准备时,另一人早已命赴黄泉。或是当你们想起这件事时,你们的友谊早已终结。无论是哪种情况,不要慌张,也不用期待,这一过程的发生既非必要,也未必会给你们的友谊带来什么质的飞跃。
情况有可能分为以下两种:一是他所显影的自我是他早已有认知的,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深层次的自我。值得注意的是,这未必是最深层次的,出于大部分人的小心谨慎,他可能不会一次吐露完毕,而是分次完成整个过程。另一种是他所显影的是他此前也并未认知到的,当他抽丝剥茧或灵光一现,在你面前展现一个陌生的灵魂时,自己也得到了新的启迪。这是一个终点,也是一个起点。
对此,你的反应应当审慎,但不用过于紧张。对于这一刻的来临,你应坦然接受,不用当场消化。你应当尽力聆听,而非审视、判断或作出结论,更不用迫于压力而立刻启动一场你自己的自我显影,来回应所目睹的感召。
一次旅程
目的地只有一种可能。
如果你们是两位同样年轻而贫穷的孩子,你们应当想尽一切办法去巴黎,你们得买一张最便宜的机票,午夜航班,经济舱,窝在狭小的位置半睡半醒度过漫长的十几个小时,中途被数次叫醒享用干巴巴的飞机餐。直到飞机降落前,你们会在心底各自抱怨这场突如其来的旅行是否真的必要。你们可能已经开始相互嫌弃,因为你们发现对方的生活细节并不令自己满意(她吃完飞机餐竟然不把所有垃圾恢复原状/她竟然会看《莎士比亚书店》这种书)。这之后,你们还会面临无数次这样的危机时刻。
但是,当你们在机场大巴的终点站下车,看见午后阳光下巴黎歌剧院的台阶前面那些举止优雅、穿着随意的人,每个人都几乎就是一幅画,而这整个场景又构成了一大幅流动的画,你们瞬间被这些自由的灵魂感染了。你们还将被蓬皮杜门口斜坡上晒太阳的青年、杜乐丽花园坐在长椅上喂鸽子的人、塞纳河畔桥洞底下穿梭而过的游人一再地感染。这些瞬间穿插在你们对彼此的不满意中,那些瞬间照耀而来的时候,你们像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一样继续谈论生命、宇宙和万物。
如果你们已经深陷无法逃避的中年危机、味如嚼蜡的婚姻、看不见的升职可能、没完没了的房贷,没时间给猫捡屎,你们只能去阿姆斯特丹。你们需要不计代价买一张商务舱的机票,而且不从同一个城市出发。如果你们不幸在同一个城市,那么,选择不同的航班。你们必须一前一后抵达,各自从阿姆斯特丹的中央车站走出来,然后在小雨和清脆的铃声中走进这场如梦的未知旅程。你们赌上了一切,哪怕这个一切也仅仅只有你们最后一点对于可能性的初心,对于年少轻狂的天真幻想,对于人生所剩不多的一点相信未来的勇气。